“借閱人,鳴鳳司楊談。期限,十日。”
“經辦人,白雪亭。”
白雪亭在卷宗上落下名字,筆力矯健、筋骨外露,顧盼神飛的一手行楷,素來在琅嬛閣内頗負盛名。
掌管書籍借還卷宗的同僚“咦”了一聲,目光在楊談與白雪亭的落款上逡巡,忽道:
“雪亭,楊指揮使寫字倒是三分像你。”
白雪亭将那卷複刻圖塞到楊談懷裡,漠然道:“什麼貓抓狗爬的字也能說像我?平白拉低我水準。”
同僚一愣,搖頭感慨:“你真是,一張嘴就一股刻薄腔調。楊大人莫見怪,她脾氣就這樣。”
他是兩年前考入琅嬛閣的,不曉得白雪亭與楊談之間的恩恩怨怨,也沒看懂白雪亭冷冰冰臉色,徑自道:
“我是覺得,雪亭書法兼采柳趙之長,峭健不失秀逸。旁人仿到一分形都難,楊指揮使卻能有三分韻味相似,倒是不易。”
沒人比楊談更知道白雪亭什麼脾氣,他習以為常道:“慚愧,巧合而已。”
“說完了沒?”白雪亭抱臂立在一旁,冷臉道,“說完了滾吧。”
楊談抱着那卷長長的複刻圖,最後瞟了一眼白雪亭,偏着頭隻露出半邊臉,唇緊抿、後槽牙還咬着,一副死倔模樣。
他心知,又把白阿翩氣狠了。
于是打揖告辭。
這日白雪亭負責清點書目,下值已是很晚,大多官署都熄了燈。
惟鳴鳳司衙門,燈火長明。
她放下車簾,囑咐車夫快些。
光德坊白府。
晴與坐在院兒裡吃果子,嘻嘻道:“小娘子,你是不知道,今天主君和小郎君想占了您給元娘子的添妝,被二娘子一人一巴掌打了回去。我看二娘子那風範,八成是和你學的!”
“然後呢?”白雪亭剝了個橘子塞進嘴裡,“沒讓他們如意吧?”
“哪兒能啊?”晴與眼睛亮晶晶的,滿臉得意,“二娘子說,今天小郎君大可拿走這份錢,但要是雪亭娘子下值知道了,她可不保證雪亭娘子會怎麼收拾小郎君。還說——”
晴與清清嗓子,揚起臉,模仿文霜:
“堂姐那柄細劍還放在西北角院兒裡,要是想家裡見血光之災,你們就搶去吧!”
白雪亭幾乎能想象到文霜那嬌蠻模樣,忍不住撲哧輕笑:
“她真是,狐假虎威。”
“二娘子可威風了!一把你搬出來,小郎君就灰溜溜地逃了。眼下啊,八成都回到李氏族學去了。”晴與罵道,“個沒出息的窩囊東西。”
白雪亭拍拍掌心,涼涼道:“沒能親手揍他,還是挺可惜的。”
自時涯落荒而逃後,白府裡清淨多了。周靜秋不演悲情多思的好阿娘,白适宗成日裡躲着白雪亭走,倒是文霜和文霏,一有空就鑽進白雪亭屋子裡。
“李太師家兩個孫子咱們是高攀不上了……”文霜趴在榻上,苦着臉道,“媒人打聽口風,李家說是不急。”
文霏坐在邊上,安慰她:“沒事,你阿姐又不恨嫁。”
白雪亭往文霜身邊丢了一顆核桃,準頭不好,咕噜一滾,掉到床下。
文霜剜了她一眼,白雪亭眼睛往上一擡,裝作不是她幹的。
文霜氣惱,又不能拿她怎麼樣,隻惡狠狠咬下一顆葡萄,誓要把白雪亭這兒的東西都吃幹抹淨。
“既不急着出嫁……”白雪亭冒出個沒頭沒尾的念頭,“阿姐,你有什麼别的想幹的嗎?”
文霜也起勁了:“是啊是啊,比如把時涯在李氏族學的名額搶回來!”
文霏臉一低:“這……這不好吧,我都多大了?還去族學念書,怕是要被人笑話。”
她這廂糾結得要命。
白雪亭卻忍不住推了下文霜,小聲道:“你倒挺聰明。”
“文霏阿姐。”白雪亭道,“你若是想去,也敢去,我試試拜會一趟李太師。”
文霏被她倆一句接着一句,也不禁心動,攥着繡帕道:
“你們讓我想想……我,我考慮考慮……”
可是不出片刻,她又猶豫道:“家裡出時涯的束脩已經捉襟見肘,怎麼還能多我一份支出呢?”
文霜聽見這句話,也是啞了火,垂頭喪氣道:“對啊,錢呢?家裡就給時涯花錢!”
文霏拍了拍白雪亭肩膀:
“慢慢來吧。阿姐已受了你五十貫,不好再讓你為我前後奔走了。”
“哎……”文霜在榻上翻了個身,杏子紅披帛扭成一團麻花,“做女郎難啊!”
她滾來滾去的,把白雪亭精挑細選的天青綢緞被子糟蹋得一團亂,上頭銀絲勾的瘦竹盤踞成蛇。
白雪亭忍無可忍,屈指往文霜額頭上一彈。
文霜捂着腦袋哇哇大叫:“白雪亭!你這個毒婦!”
文霏捂嘴輕笑。
文霜快要氣死啦。鼓着臉伸手,撈了一卷白雪亭的舊書,翻得刷刷響,洩憤似的。
懶得理她。倒黴孩子。白雪亭大人有大量,不和肚子裡沒半分墨水的白二娘子計較。
文霏掌心合十搓了搓,也躍躍欲試,問白雪亭:“我可以借幾冊書看看嗎?”
“阿姐随意。”白雪亭指了指床邊幾個箱籠,“那兒裝的都是我的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