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是沒見過你殺人的樣子,引弓搭箭,正中心髒,好威風。”
白雪亭眸中寒意凜冽,她擡手指着二人身前,一方小小的墓碑,上刻“先師魏渺濯塵之墓”八個字。
“今日當着恩師的面,你這一刀劈下來,我人頭落地,你大仇得報。”
她聲音在山間铿锵回蕩:
“楊行嘉,動手啊!”
楊談怒極,長刀又是一震,直直逼近她最脆弱的咽喉。
白雪亭揚頸待死。
她一雙眼睛淬滿了無窮無盡的恨。
“你今天不殺了我。”她眼眶發紅,咬牙切齒,“來日我一定殺你,砍下你的腦袋奉到恩師靈前。”
楊談怔忪間,白雪亭一把握住刀刃。他瞠目,立刻收回長刀,刀鋒隻劃破她掌心一層皮。
“你瘋了!”
白雪亭根本不回答他,她劈手奪了刀,直直往他胸口刺去,一絲情面不留,步步都是殺招。
楊談匆忙避開,趁着她右側全是空門時,狠狠攥住她握刀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
他更用了力,拖着她手腕将人拽過來,指骨狠敲她麻筋。
白雪亭手臂倏地一麻,長刀脫手。
楊談反應極快,一腳把刀踹進河裡。
他單手環住她兩隻手腕,将她困在身前方寸,冷冷道:
“當年你恨極我,報複在我身上便罷。賢妃彼時尚懷着身孕,也不曾得罪過你,甚至曾照拂你良多。白雪亭,你何必傷害無辜的人?”
“你好意思和我談無辜!”白雪亭仰頭死死盯着他,一腳踹在他小腿骨,“楊行嘉,你到現在為止,敢不敢說一句老師是罪有應得!”
楊談猝然止住語聲。
白雪亭幾近崩潰失聲:
“他無罪被誅,眼看着學生背叛自己,生平所有功績被抹去,至今擔着遺臭萬年的污名!你們說他和王雁榮裡應外合,你們說證據确鑿。楊行嘉,你扪心自問,那些證據究竟是不是真的!”
“是假的,都是假的又如何?”楊談又将她拉近,“你翻得了案嗎?”
白雪亭猛地咬在他手腕,尖牙利嘴。楊談吃痛,卻不松手。
他另一隻手揪住她長發,沉聲道:
“白雪亭,我告訴你,既定事實不可轉圜。你沒有辦法,誰都沒辦法!”
“時勢如此,他就活該去死嗎!”白雪亭高聲道,“他就活該做了你們郭楊李顧的磨刀石!恩師不無辜嗎?顧今宵在楊顧之門下長大,吃盡了高門世家的好處,她有什麼無辜!”
楊談斷喝:“白雪亭!”
她卻渾都不管:“難道我不無辜?為什麼我死了爹娘之後,又死了老師!為什麼天下萬萬人,永遠是我的親人在犧牲!”
楊談蓦然怔住。
白雪亭淩亂頭發被風吹了起來,蒼白臉色猶如厲鬼。
她冷笑:
“你們還沒殺夠嗎?怎麼不連我一起殺了?”
她神色如此決然,是真的想赴死。
楊談緩緩松開了手。他看見,白雪亭兩隻伶仃的手腕,已被他攥出刺目紅痕。
他閉了閉眼,道:“魏公靈前,我不動你。”
“你現在連一句老師都不肯叫。”白雪亭無比失望地看着他,“楊行嘉,你還記不記得,這兩個字都是他贈給你的。”
“君子澄心凝思,行嘉言真。恩師的期許你都記不得了。”
白雪亭冷然退後半步,纖瘦的影子幾乎要消散在夜風裡。
她瞳仁很大、很黑,在一盞冷光之下,顯得陰氣森森。櫻桃紅的唇更襯得膚色煞白,恍惚是提燈夜殺的女羅刹。
白雪亭笑得有些蒼涼: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這一生,至死都不會。”
楊談擡手,卻隻撈到一把空氣。
白雪亭廣袖一揮,紙錢漫天灑落,仿佛五月飛雪,天地盡是白紛紛。
數不清的紙錢将楊談整個籠住,他掌心向上,接住了一片,好像雪花。又一片落在睫毛上,糊了眼睛。
莊重整齊的馬蹄聲就在此刻停駐。
楊談恍然回神,竟聽見了隋廣福的一聲長嘯:
“鳴鳳司指揮使楊談,琅嬛閣女史白雪亭,跪接帝後口谕——”
紙錢如雪,兜頭落了二人一身。
楊談與白雪亭并肩跪下。
滿天慘白之下,惟有隋廣福手中高高舉着的兩張庚帖是鮮紅的。
“你二人庚帖在此,帝後已請司天監代為合算生辰八字,實乃佳偶良緣。即刻,命你二人籌備婚事,結成姻緣,五月末前完婚。”
最後一枚紙錢飄飄搖搖落下,正好落到二人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