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和你分開。”
墨色的眸子,點點星光墜落其間,那光輝太動人,熱烈得一往無前,白雪亭竟一時覺得刺目。
“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隻是師哥想陪你。”
……
“醒醒,小娘子!”
晴與急促的聲音如一根長針,狠狠刺入白雪亭空洞的識海,她霍然回神,銅鏡裡一張如玉的臉,未施粉黛,青絲披散,面色在通身正紅映襯下顯得過分蒼白。
耳畔是晴與的腳步聲,匆忙淩亂。
“這都四更天了,過不多久楊家就要來接親了,小娘子怎的還不梳妝?”
白雪亭指腹輕輕撫過長發,懶洋洋道:“左右不是嫁給想嫁的人,随便吧。”
晴與嘟囔:“什麼歪理。”說罷,一邊叫着“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一邊十指飛快在她發間翻動,草草挽了一個飛仙髻。
白雪亭隻做個木偶人,任她擺弄。
臉上敷了粉,遮住過分虛白的面色,細眉描成遠山黛,唇上塗了櫻桃紅的胭脂,鏡中人搖身一變,成了姝色無雙的新娘。可空洞的眼神仍舊像幽深的潭,一下增添了三分朦胧鬼氣,仿佛鏡中新娘不該出現在婚房,該在霧氣濃重的清晨,幽幽懸在墓園的一棵老樹上。
文霏不知何時過來的,雙手搭在她肩膀,輕聲道:“肌清骨秀,瓊姿玉貌。雪亭,你總是不知自己有多漂亮。”
她勉強扯出一笑:“是嗎?不丢人就好了。”
一縷白光撕開黑沉夜幕,白雪亭吹滅燈燭,天快亮了。
鑼鼓齊鳴,整條街巷都是喜氣洋洋的聲音。
文霏看着外面,搭在白雪亭肩上的手不自覺蜷緊,她恍惚道:“接親的人來了。”
白雪亭垂下眼簾,望着裙上的一排珍珠,緩緩道:“勞煩阿姐為我取團扇。”
扇上繡鸾鳳和鳴圖案,鳳尾旁題了一首小詩,“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文霏為她撫平婚服褶皺,微蹙眉感慨:“這種時候,我本該祝你姻緣美滿,與夫君舉案齊眉。”
白雪亭聽笑了,神色間掩不住的嘲諷。
“但你這樁婚事,我實在不知該如何祝福你。”文霏長歎一聲,“雪亭,我便祝你早日解脫吧。”
白雪亭緘默一瞬,還是道:“多謝。”
“小娘子,舒王殿下到了,說來為你送嫁。”晴與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白雪亭握着團扇的手停頓片刻,猶豫再三,還是舉起團扇遮住臉,在文霏不安的目光下,徐徐走出這間幽暗不通陽光的小房間、走過中庭、行至白府大門。
第一縷晨輝照在她身上,裙擺浮動燦爛金光,今日是個頂好的晴天。
迎親的隊伍模糊成一片大紅,她眼裡,門前隻有一道清絕的影子,松風朗月,何等溫柔。
舒王眉目間有很淡的笑意,朝她伸出手,溫然道:“今日就将我當作你兄長吧。我是你娘家人,會為你撐腰的。”
白雪亭眼眶微微發熱,與他掌心貼着掌心,他身上像一座冰窟,冰涼觸感透過骨頭,她不禁打個寒顫。
舒王指引着她,踏出白府門檻,又将她的手交到另一個人的手心。
這一路太短了,白雪亭還沒反應過來,掌心的溫度就忽然變得滾燙,那人握着她手的力度一下子收緊。
她懵在原地,隔着團扇,與那道冷峻的視線對峙。
周遭一切的聲音都靜了下來。
她沒想到楊談會親自來。
事實上楊談不僅來了,還來得格外高調,騎着千裡名駒,一身奪目赤紅,一路從平康坊楊府過來,不知引得多少人目光流連,渴望一睹二十歲的四品大官之風采。
掌心裡她的手那樣纖細柔軟,和冷硬的脾氣全然不同——這是無人知曉的秘辛,除了楊談。
隻是那雙柔軟的手在察覺出眼前人後,仿佛下意識地往後一縮。楊談蹙眉,立刻收緊力道将人拽回來。
傅清岩的手她倒是牽得很高興,換了别人就不願意了。
“走吧。”楊談語聲無波無瀾,“吉時到了。”
白雪亭沒動。
這一步邁出去,往後說不清楚是什麼日子。世家高門裡吃人不吐骨頭,帝後更是對這樁姻緣别有所圖。
前方刀山火海,而她已經沒有能相信的人了。
“如果要反悔,現在是你最後的機會。”
楊談刻意壓低的聲音傳入耳中。
與此同時,白雪亭再不停留,果斷踏出門檻,随他上了迎親花轎。
“你都敢娶,我有什麼不敢嫁?”她冷笑一聲道,“還是你珍惜最後的光陰吧,畢竟以後永無甯日了。”
花轎搖搖晃晃行至楊府,兩座石獅子塗了金漆,朱紅大門更是氣派,比太極宮都不遑多讓。
白雪亭心想他大爺的狗官,這是貪了多少?柱子都是紅木的。
來不及在心裡多罵兩句,喜娘便拖長了聲音高喊:“新娘子下轎了!”
衆賓客沉默了一刹,方陪着笑鼓掌,恭賀之聲四起,隻是在那一瞬的猶豫之後顯得分外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