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拂弦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平聲道:“記住了,我沒有幫你。”
她多番強調,楊談自是要對今日之事閉口不言。他其實不太清楚顧拂弦與郭詢的前塵,隻模糊知道她二人加上一個江露華從前是很好的朋友,後來郭顧相繼出嫁,關系便逐漸淡了下去。
走到如今,江露華已逝,郭楊勢不兩立,确實也沒必要談什麼舊友之情。
“回去打算怎麼安慰你媳婦?”顧拂弦剪下一枝枯葉,悠悠道,“我瞧着她是個不好哄的。”
白雪亭多難哄楊談見識過,沒人比他更清楚。
“從前是不好哄。眼下……”他語聲三分失落,“怕是連哄一哄的機會都不給我了。”
顧拂弦卻輕笑一聲,隻道:“為了黃河潰堤案沖鋒陷陣你都不怕,現下對個小姑娘,倒是焦頭爛額起來。”
楊談的确是拿白雪亭一萬個沒辦法,他素來意氣飛揚的神色間多了一絲挫敗,“潰堤案再如何,至少有迹可循。對她……這筆積年舊債我是千頭萬緒,理也理不清楚。”
“理不清楚便不理。”顧拂弦放下剪子,盯着他道,“你隻需記得,她從前是你的師妹,現在是你的妻子,無論前塵發生了什麼,你保護她,從身份上來講,理所應當。”
顧拂弦意味深長地拍拍他肩膀,楊談一時沒忍住,很輕地嘶了一聲。
“怎麼了?受傷了?”顧拂弦蹙眉問道,“誰幹的?”
楊談敷衍道:“查案時被犯人刺傷的,已經無大礙了。”
顧拂弦沒起疑心,隻揮揮手道:“沒大礙就好,你這位置現在敏感得很,辦案時也要當心。行了,回去吧,陪陪雪亭去。”
望春台卧房内的鴛鴦紅绡帳還未撤下,龍鳳花燭仍在燃着。
銅鏡前卻隻一道孤零零的影子,通身珍珠白,平添九分冷清。
白雪亭在鏡中看見了他,寒聲道:“我還當你死了,正準備給你燒紙錢呢。”
楊談見了她,左肩的傷口忽然隐隐作痛。昨晚白雪亭上藥上得糙,一瓢酒猛地潑上去,金創藥“啪”一瓶倒在上頭。他囫囵靠在床尾睡了一覺起來,傷口稍稍有些潰爛感染。虧得楊談底子夠好,如此折騰也沒傷元氣,去醫館一副藥下去就回了精神。
他四下環顧,疑惑道:“昨日跟着你來的侍女呢?”
“打發出去了。”白雪亭淡淡道。
楊談與她相識多年,隻這五字便足夠聽懂她弦外之音。
楊府不是好去處,有她一個流落在此已經足夠,沒必要讓無辜侍女也牽扯進來。
他略頓了頓,道:“我院子裡沒有侍從,你……”
“你想問誰照顧我?”白雪亭打斷他,擡眼冷笑了一下,“去西廂瞧瞧,你阿爹送了不少人進來,個個鮮亮出挑,隻是……恐怕照顧的不是我。”
楊談聽明白她意思,暗自在心裡把楊縱個死老頭子從頭到腳罵了一通,對着白雪亭講話時還是将滿腔郁氣壓下來,道:“一會兒将她們再送回阿娘那兒就是……”
“何必送回去?”白雪亭嘴角笑意裹着十二分的寒氣,“公爹一番好意将人送來,小楊大人要是固辭不受,你們楊家絕了後,又要怪到我頭上。怎麼?生怕你爹不對我動用家法?”
楊談習慣她說話刻薄,他過來就是為了讓她刻薄他,好撒撒火的,于是照單全收,隻道:“白阿翩,我們倆再怎麼夫妻不合,再怎麼過不下去,我也沒那個心思,什麼後不後的,絕就絕了。往後楊縱要是再打到你臉上,你當年怎麼對郭十二的就怎麼對他,他又不是得罪不起的人物。”
……當然,他盡量不讓楊縱再有煩她的機會。
白雪亭卻像全沒聽見後面那些話似的,隻對前三個字跳腳,霍然起身道:“你再這樣叫我試試看?”
楊談本想着,這段婚姻最重要在于一個“忍”字。
洞房花燭夜,他忍不住溢出口的那聲“阿翩”已經過界。幸虧白雪亭當時困倦已極,才沒和他計較。
彼時他擦淨她身上的血,看見她恬淡溫然的睡顔。
和小時候多像啊。
阿翩,她就該是花蝴蝶一樣,調皮靈氣的白阿翩。
此刻,白雪亭張牙舞爪的姿态之下,卻是一雙波斯貓似的眼睛,靈動濕潤,一如當年。
他看着她,莫名不想忍。
他近前一步,低頭直視着她,低聲道:
“不該叫你阿翩?那叫你什麼?”
白雪亭掌心貼上他傷處,狠狠往下按,圓而上挑的眼睛裡盡是兇戾:“死不足惜的狗賊,你哪兒來的臉?”
她這下用了十足力氣,楊談立時疼得面色發白。
他也不知哪來的好勝心,也許是内心深處不想再這樣糊裡糊塗地彼此相恨下去,又刻意換了個稱呼:
“還是我應該叫你……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