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着牙道:“當然可以。”
楊談動作一滞,仿佛是驚訝于她的好說話,轉身正要說什麼,卻在看到她的一瞬忽然閉了嘴。
白雪亭看他滿臉欲言又止,沒好氣道:“傻了還是死了?沒話講就把腦袋轉過去。”
看見他就煩。
楊談撇過臉,輕咳了一聲,“頭發都沒擦幹。”
“水又沒甩你臉上。”白雪亭心想他腦袋真有點毛病,語氣更加不耐煩,“忍忍,一會兒就幹了。”
楊談克制住幫她擦幹的沖動,取來巾帕遞給她。
白雪亭接過來聞了聞,秀氣的鼻尖像小動物般聳動了一下,睜開狡黠的眼睛狐疑道:“沒下毒吧?”
楊談:“……我吃飽了撐的在這上面下毒?下什麼毒?讓你頭發都掉光變個秃瓢的毒?”
六月飛雪千古奇冤,真是快被這小沒良心的氣死!
白雪亭對他的抱怨無動于衷,一邊擦頭發一邊道:“實在是不大信任楊大人的人品。”
……她一搬出這個,楊談永遠啞口無言。
兩人坐在一張床上,一個頭一個尾,隔了足有三尺遠。
沒了口舌上的刀槍劍影,氣氛一下子沉寂下來。
白雪亭依稀能嗅到那塊巾帕上的甘松香,很淡,仿佛還沾了一點白蘭的氣息。
楊談默默攥緊了衣袖,食指将袖口的卷草暗紋都描摹過一遍,才堪堪忘記她松散衣襟下的一片瓷白肌膚。
很久很久,二人都沒有說話。
直到門外傳來宮蓮的問詢:“少爺、少夫人,戌時末了,可要叫水梳洗?”
白雪亭不解,宮蓮不是看見她去湯池了嗎?還追着問她要不要侍候,吓得她一溜煙兒鑽進屏風後頭,喊“不必”的音調都高了。
瞧楊談也換了寝衣,身上清清爽爽的,多半也洗過了。
——那叫哪門子的水?
她上下打量楊談:“你嫌洗一遍不幹淨啊?”
聽懂宮蓮弦外雅意的楊談忍不住按按眉心,十分頭疼地對外面道:“不必了。”
白雪亭還是一臉迷茫。
不過她有一點好,想不明白就不想,被子一蓋就睡覺。這是在漫長的被魏渺“鼓勵教育”的光陰裡養成的好習慣。
楊談眼看着她爬到床裡側,飛快鑽進被窩裡,臉朝牆壁背朝他,眼睛緊緊閉起來,隻有纖長的睫毛在臉上掃下一片陰影。
片刻安甯得來不易,楊談恍惚以為是從前,搖搖頭笑了一下。
一般女郎出嫁前,娘家都會教導夫妻情事,但白家顯然沒人會教白雪亭這個,楊府更不會有人那麼沒眼力見,上趕着和她提這個——那恐怕真的要被她打死。
何況,他們倆這夫妻做的,很明顯和那些事兒沒什麼關系。
楊談沒邊沒際地想,要是她如願嫁給傅清岩,可能就能聽懂今晚宮蓮的話外音了。
緊接着他又被自己這想法狠狠酸了一把,暗道真是瘋了,好端端的想這些做什麼?
楊談輕手輕腳在床榻邊沿躺下,白雪亭人瘦,沒占多少地方,兩個人雖同榻而眠,但中間還能擠下一個人。
“楊行嘉。”
白雪亭忽然出聲。
楊談微訝,壓抑住心尖那一點顫抖,“嗯”了一聲:“怎麼了?”
“你要是摔死了,你爹不會算到我頭上吧?”
緊緊貼着床榻邊沿的楊談:“……我睡相還行。”
不行的是你。
十二三歲發高燒,成日裡暈暈乎乎,他守在床頭一勺一勺給喂藥,喂一勺吐半勺。喝了藥呼呼大睡,夢裡還把靠在床邊睡囫囵覺的他一腳踹下床。
至于什麼一覺醒來被子在床腳,一覺醒來被寝衣絲帶勒頸窒息……
懶得提。
“哦,反正你摔死了别怪我。”白雪亭被子一卷,閉眼就是睡。
微弱而規律的呼吸聲在楊談耳畔輕輕回蕩,一縷極其細微的少女幽香鑽進鼻尖,頭頂是紅绡帳共鴛鴦,屋外是燃不盡龍鳳燭,滿眼的紅喜事,昭示他已經有了妻子。
他忽地心煩意亂。
如果沒有那道荒唐的賜婚诏谕,今夜聽她睡夢呓語、嗅到這縷清香的,是不是就是傅清岩?
……哦,如果是傅清岩,白雪亭應當不會離他這麼遠。
畢竟東宮大庭廣衆之下,她都很好意思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