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過後,暖春将至。
伴随着冰雪的消融,各大仙門世家又開始了年複一年的忙碌。
松院後院,桃夭灼灼,粉雪如雲。
随風飛舞的桃粉色花瓣飄落滿園,裝點了滿院的春色。
初茵拉着啞女一起坐在靠窗的幾案前,手把手地教啞女讀書識字。
在半年的日漸熟悉中,初茵敏感地察覺到了啞女在自己翻閱書籍時偶然投來的欣羨目光。
戰國亂世,讀書識字向來是世家貴族的專利。
哪怕同為獨孤族人,可是在獨孤世家這樣人數過萬的龐大家族中,家族資源也不免隻會向那些天資出衆的強者傾斜。
更何況這名侍女不僅是個沒有靈力的普通女孩,還是個幼時父死母喪、因病失聲的啞巴,若非僥幸依附獨孤一族,背負着獨孤一族的姓氏,恐怕這名啞女早就已經在亂世中無聲消亡了。
就連在初茵的記憶裡,花樓裡的嬷嬷之所以會專門聘人教她讀書識字,也隻是為了能夠讓自己調教出來的姑娘賣上一個好價錢。
在煙花之地摸爬滾打多年的老人從來就不懂得何為積德行善,他們隻會拼盡全力地壓榨出那些可憐女子身上的一切價值,以換取真金白銀,富貴榮華。
同為天涯淪落人,因而在得知啞女有意讀書識字時,初茵幹脆利落地出手了,她決定教啞女認字。
但在正式教學前,初茵還是問了她一句,“啞女是你的名字嗎?”
啞女搖頭。
初茵試探道:“那不如我給你取個名字?”
啞女連連點頭。
初茵:“你覺得‘矜雅’二字可好?”
啞女聞言十分欣喜地用手勢比劃道:「我很喜歡!」
“你喜歡就好!我也覺得這個名字和你們獨孤一族的女子十分相配呢!”初茵說着,用毛筆在紙上寫出了‘矜雅’二字,“從今以後,這就是你的名字了,你就叫獨孤矜雅。”
啞女矜雅接過那張寫有自己名字的紙張,寶貝似的貼于胸口。
初茵莞爾,“你可以多瞧瞧,早日記熟你的名字,以後你才能熟練地寫出來!當然,我們肯定先從最簡單的開始學起。矜雅,你準備好了嗎?”
啞女滿目期待地點頭。
就這樣,在滿院桃花飛舞中,日複一日,啞女矜雅在初茵的教導下轉眼間已經學會了簡單的字句。
等到三個月後,獨孤承煊外出征戰歸來時,入目的就是花樹旁、窗扉下,初茵悉心教啞女手把手練字的場景,一眼萬年,令人心折。
當晚,久别勝新婚的初茵在獨孤承煊的折騰下直到天光微亮方才沉沉睡去。
獨孤承煊一臉餍足,輕吻初茵眼尾處氤氲而出的晶瑩淚珠,攬着她一同安眠睡去。
這次以後,經常出入松院後院的獨孤承煊、獨孤承烨兄弟二人,也開始改口稱呼啞女為矜雅。
時光如流水,匆匆而逝。
期間,獨孤承煊又和好友軒轅信之忙裡偷閑地見過兩回。
軒轅信之對摯友的變化樂見其成。
自打獨孤承煊有伴兒後,以往困頓他身上的肅殺和戾氣似乎全然煙消霧散,蹤影全消。
神采微醺的仙門強者軒轅信之在至交好友面前卸下了平日裡的防備,将心中的喜悅與他盡數分享,“煊,我好開心!雖然你我聯手開創和平盛世的遠大理想仍然遙遙無期,可是能看到你這般幸福美滿地歡愉度日,我也由衷地為你感到欣喜!”
獨孤承煊收下了信之的好意,和他又碰了一杯,“不管未來獨孤和軒轅兩族的關系如何,你我之間的至交情誼始終都不會改變。”
軒轅信之飲下一杯,“說實話,煊,半年多以前,我着實擔心你的狀态!你那時變得有些不太像你自己了!仿佛有什麼沉重卻無法逃避改變的重擔死死地壓在你的身上,讓你整個人都變得面目全非,我每次在戰場上被迫與你交戰時,都生怕你會在絕境中陷入瘋狂。”
“幸而峰回路轉,自從你納了那位茵姬夫人後,你就變了。”
“變成了你我幼時在無憂湖畔初識的模樣兒,重回天真,輕松惬意。”
“你開始放下以往慌亂的步伐,将精力放在你平常不以為意的生活小事上,你變得更加熱愛生活了。”
“除了你的弟弟,你開始與這個世間有了更多的聯系。”
“你不再總是以悲觀的态度看待未來。”
“而是更樂意以開放的心态迎接今後的一切改變。”
“這讓我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
“煊,或許在不久的将來,你我真的有可能攜手改變這個世界,讓仙門各族彼此化幹戈為玉帛,促成和平盛世的到來,達成我們年少時的理想。”
“煊,我很期待。”
“我由衷地期待着那一日的到來。”
獨孤承煊并沒有給予軒轅信之肯定的答複,他隻是端起酒杯,和好友開啟了下一輪的拼酒。
直到夕陽西下,星輝滿天。
松院後院,初茵沒想到在這個傍晚,青陽仙君獨孤承烨會突然出現在自己所居住的院落裡,還特意為自己帶來了一份禮物。
“這是?”初茵坐在佳肴滿席的桌案上,對獨孤承烨的提前返回略顯驚訝。
這半年多以來,青陽仙君作為耀陽仙君最信任的親人,他從來沒有在兄長獨孤承煊不在的情況下主動出現在後院過。
他對她總是恪盡禮法,與她保持着應有的距離,這也讓初茵對這位耀陽仙君的弟弟放心不已。
隻是她不懂,為何這一次對方會打破彼此無聲堅守的默契。
獨孤承烨也不懂。
為何自己總是會不受控制地奔向她。
似乎初茵在哪裡,自己的心就會朝着她的方向飛去,連帶着他的軀體也在不由自主地向她竭力靠近。
他本不該提前回來。
他本不該出現在這裡。
尤其是煊哥還在外面處理要務尚未歸家的現在。
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
當京都金桂飄香之際,獨孤承烨恍然間想起:初茵的生辰馬上就要到了。
的确,初茵失去了自己過往的記憶,她不記得自己的出身,自己的姓氏,自己的來曆。
也因此,在嫁予獨孤承烨後,他将初茵的生辰定在了他與初茵彼此交心的那一天:九月一日。
初茵真正從心靈上開始接受他是在他二人成婚的半年後。
正因如此,彼時的獨孤承烨才會将初茵的生辰定在那一天。
初茵喜歡吃桂花糕,所以那一年,獨孤承烨特意跑到老字号糕點鋪,排了老長的隊伍,給她買了五盒限量版的桂花糕,有原味的,芝麻味的,紅豆味的,還有紅糖味的。
她最喜歡原味和芝麻味的。
入口的桂花糕軟糯香甜,帶着一抹淺淡的桂花香氣,十分的可口美味。
在事情無法扭轉的前一日,就在竹苑的花樹下,初茵在夏夜裡都不忘向承烨撒嬌,讓他等到金秋時節,再去為她買一盒香甜的桂花糕。
而那時的獨孤承烨也滿口應承地答應了下來。
可是他分明知道,煊哥的身體根本就等不到秋天。
最終,獨孤承烨隻能壓着仲夏的尾巴,在用靈力封印改寫初茵的記憶後,将一無所知的她推向了煊哥,讓她徹底成為治愈煊哥因為家族遺傳病誘發走火入魔之症的解藥。
他本以為這些都是過去。
他本以為這些都能忘卻。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全然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