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初茵恢複良好。
明光仙尊軒轅信之履行承諾,如約接初茵一起外出散步。
他選定的第一站是無憂湖。
考慮到初茵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外出,為了避免她見到太多的生人不适應,軒轅信之這才選擇了将無憂湖作為初茵重新擁抱自由人生的第一步。
這裡也是他和煊夢想開始的地方。
他希望無憂湖的怡人風景,能夠讓她享受久違的歡樂與輕松。
初茵信任明光仙尊,任由他帶着自己在密林中穿行。
終于,當穿過最後一重森林後,映入眼簾的是一汪有如明鏡的湛藍湖水。
她能一眼看到湖面上閃耀的粼粼波光,一如滿天的星辰碎落在無盡的星湖中,閃爍着鑽石般璀璨的光亮,此情此景,當真美不勝收!
“這裡真是太美了!”初茵張開雙臂,擁抱着金色的陽光,在湖畔邊上歡欣地跳躍着,“明光仙尊,多謝你帶我來到這裡,我很喜歡這裡的風景!”
軒轅信之會心一笑,“這裡是無憂湖,我小時候最喜歡在湖邊玩耍,可以釣魚、捉蝦,偶爾運氣好,還能逮到幾隻螃蟹!”
“明光仙尊的童年時光聽起來十分精彩呢!”初茵一邊欣賞湖畔四周怡人的風景,一邊和明光仙尊閑聊到。
軒轅信之坐在了初茵對面,“這裡沒有外人,和煊一樣,叫我信之吧!”
初茵搖頭,“我還是稱呼你為明光君吧!”
軒轅信之并未強求,“都可以!”
初茵笑了,“那你也别再稱呼我為茵姬夫人,你知道的,我并不喜歡這個身份,直接叫我初茵就好!”
二人默契一笑,下一秒——
“初茵。”
“明光君。”
兩人異口同聲道:“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軒轅信之把玩着手中的石子,不由想起了少時和小夥伴一起在湖邊玩鬧的場景,“我和煊初識就是在這裡。”
初茵原本歡欣的臉色驟然黯淡了下來,但她并沒有出言制止明光仙尊接下來的話語。
軒轅信之道:“你可能無法想象,在桃源仙城建立以前,整片修士大陸所有身負靈力的修士,無論是多麼小的孩童,隻要出身修士家族,就隻會遭到其他仙門世家的獵殺。”
“這是一個時代的悲哀。”
“非常幸運的是,我和煊在無憂湖畔偶然相遇了。”
“年幼的我們在那個仙門百家相互殺伐的紛亂年代裡,竟然能夠一起在湖邊玩耍、切磋、練習,有時候我們會一起借助靈力,禦劍飛行到前面的群山之巅,然後在山峰的頂點席地而坐,縱聲大笑!”
“那真是一段令人無比懷念的時光!”
“其實當時煊不知道的是,我第一次見到他不是在無憂湖,而是在附近的無憂鎮。”
“那一天,我剛好從外面遊曆歸來,在小鎮歇腳,順便幫族中的弟弟妹妹帶一些他們喜歡吃的糖果、點心。”
“結果在甜點鋪裡,我坐在最裡面一處背光的角落裡等着老闆娘打包新鮮出爐的糕點,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響動。”
“我也伸長脖子看了過去,原來是一個面黃肌瘦的男童偷了一包點心,剛好被外面擺攤的老闆當場抓住,說要将他送官。”
“亂世當用重典,周國法律規定,凡偷竊者必受重刑。”
“那個男童偷了一包糕點,一旦送官,按律當判五年!”
“可是任誰都知道,戰國亂世,一個還未成年的孩童,根本就走不出那所刑獄,一旦進去,恐怕連三個月都撐不住。”
“就在那個男童驚吓之際,煊站了出來,他不僅幫那個男童付了錢,還為那個男童找了一份活計。”
“煊說,如果一個世道讓孩子忍饑挨餓,那麼錯的絕不會是這個孩子,需要改變的是這個世界。”
“可是明明煊自己也不過是一個還未成人的孩童,自此他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後來我們又在無憂湖畔結識,等到我們混熟了以後,我問煊,當初為什麼要幫那個糕點鋪的小男孩解圍?”
“煊對我說,因為那個男孩和他的弟弟年歲相仿。”
“初茵,你可能不知道,那時的我們還未成年,但是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妹妹,一個弟弟,煊也同樣失去過自己的家人。”
“戰争的殘忍是這一代成長在桃源仙城的孩童難以想象的。”
“現在他們都尊稱我為仙門之首,明光仙尊,卻不知幼時的我也曾抱着自己早殇的家人痛苦哀嚎,淚流滿面。”
“煊安慰了我。”
“我們彼此交換了夢想。”
“我和煊暢想着,有朝一日能夠讓這片修士大陸停戈止戰,開創和平盛世。”
“現在大家都知道,我和煊的夢想實現了,我們一同攜手,創立了桃源仙城。”
“可是最開始不是這樣的。”
“人們往往會對未知的事物心懷恐懼,他們不僅不會支持一個孩童看似幻夢一般的心願,更多的是選擇毫不留情地打壓。”
“這也導緻我在追求自己真正的心之所向時遭遇了無數的阻撓。”
“那時,在接連失去家人的迷茫中,在父親二話不說拒不認同的打罵中,在親友直言那是不切實際的空想下,在我幾近放棄、夢想淪落現實的掙紮中——”
“煊出現了。”
“對于我不切實際的想法,煊卻說,我才是對的,大家早就應該這麼做!”
“那時,父親說這是叛逆,然後狠狠地揍了我一頓。”
“弟弟說這是幻想,并叮囑我好好修行。”
“我遇見過的所有人都說這是不可能成為現實的虛妄,在這個靈氣日益枯竭,仙門百家各自為戰、相互殺伐的戰國亂世中,命若蝼蟻,卑賤如泥。”
“就在我身陷迷茫之際,就在我想要放棄的時候,就在滿目黑暗看不到半點光亮的混沌中。”
“煊喚醒了我,鼓勵了我,我們在無憂湖畔共同約定,等到我們成長到足夠強大的時候,我們會一同改變這個世界,讓它成為我們希望中的樣子!”
“他為我點燃了光明,驅散了迷霧,照亮了混沌黑暗中前行的方向。”
“從那以後,我再沒有過迷茫。我朝着煊為我指明的道路,一步一個腳印,矢志不渝地走了下來,直至我們攜手聯合仙門百家,共同創立了桃源仙城。”
“在我們仍舊年少的歲月中,無論多少次,隻要想到煊,我就會不由自主地心安,我知道,在這條追求和平、渴望改變這個亂世戰局的道路上,我并非孤身一人。”
“煊始終與我同在,終有一日,我們可以并肩同行。”
“隻是幼時的我們不曾預料到,彼此友誼的斷絕會來的那麼快。”
軒轅信之想到過往發生的一切,不禁會心一笑。
初茵聽得入神,不由追問道:“後來呢?”
軒轅信之笑了,“後來兩族交戰,我和煊不得不為了保護各自的家人拔劍相向。”
“軒轅和獨孤千百年來的敵對,也在雙方血海深仇的蔓延下,不可避免地牽扯到了下一代。”
“幼時的約定與夢想似乎隻是一個美夢,終究太過短暫。”
“仿佛我們和仙門百家的祖祖輩輩一樣,永遠也看不到和平的希望。”
“戰國亂世裡,就算是身負靈力的修士也很難熬過幼年,他們往往會在還未長成之際,就被世仇所殺,亦或是死在戰場上。”
“人們總是有那麼多的東西想要去争,想要去搶!地盤,靈脈,靈藥,靈獸……太多太多,所以修士大陸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着戰鬥,區别隻在于戰争規模的大小而已。”
“當修仙無法化神飛升時,修士與凡人相比隻會更加殘忍罷了!我早已數不清自己的手上沾染過多少條人命。”
“現在想來,倘若我生活在千年以前可以化神飛升的時代,恐怕也會在心魔劫,亦或是雷劫下灰飛煙滅,連問心一道都過不了,又何以成神呢!”
“初茵,你可能不知道,我在小時候遭遇過世仇的攻擊,因為我覺醒了三百年前族中一位大能修士覺醒的強大異能,它可以讓覺醒這項異能的修士親和大地萬物,掌控大地之力,操控花林草木,甚至召喚上古神獸的化身青龍巨獸。”
“在軒轅一族,隻要覺醒了大地之力,日後就是闆上釘釘的元嬰修士,潛力無限。”
“當時所有與軒轅一族有仇的仙門世家都在蠢蠢欲動,甚至會聯合暗下黑手,隻為了将我徹底擊殺。”
“獨孤一族其實也一樣,煊幼時面臨的圍殺與我不相上下。”
“甚至我的妹妹也因他們的圍攻而慘死在我的眼前,我也因此在一衆金丹修士的圍攻下,一腳跨入了元嬰境界,殺死了在場除我之外的所有人。”
“我最小的妹妹在我眼前被人虐殺緻死,化為血雨,那時我猛然清醒,空喊口号,沒有足夠強大的實力支撐,更沒有付諸實際的行動,那麼一切都隻是一場空談。”
“十七歲那年,我直接修至元嬰中期,将當年害死我妹妹的幾大仙門世家統統從這片大陸上抹去。”
“可是大仇得報的一刻,我的心底除了夙願得償的快意外,竟隻剩下一片茫然。”
“兒時我和煊一起在無憂湖畔許下的‘讓整片修士大陸停戈止戰,開創和平盛世’的理想,反而在心底越發的清晰。
“而後,在那次返回族地的路上,我遇到了煊。”
“原來他也和我一樣,這麼些年來從來都不曾忘記兒時被那些大人當成玩笑的童言稚語。”
“千百年來,這樣的世道我們實在是受夠了!”
“現實越是殘忍,我和煊追求天下太平的理想就越是堅定。”
“雖然我們彼此礙于家族仇怨的原因,不好在明面上來往,可是私下裡,我和他幾乎每個月都會在外面小聚。”
“我們一同暢談心中的想法,推演着可能平定亂世的路徑,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仿佛永遠也不會感到疲倦。”
初茵:“這樣看來,與明光君比起來,我所經曆的不公也算不得什麼了。”
軒轅信之搖頭,“不,初茵,不是這樣的。痛苦是無法比較的,每個人所經曆的靈魂暗夜,人生低谷,隻有真正親曆的當事者才會明白那是怎樣折磨人心的煎熬體驗。”
“或許會中途折戟,或許會認知坍塌,或許會精疲力盡,或許會身心俱損,亦或許已經自我毀滅。”
“所以在我看來,痛苦是無法比較的。”
“我經曆的痛苦是痛苦,你經曆的痛苦也同樣是痛苦,并沒有什麼高低之分,輕松之别。”
“因此我才說,初茵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讓我自愧不如。”
“我能有今天的成就,有幾分占了天賦,有幾分占了運氣,有幾分是我真正的能力,這些别人或許不清楚,可我卻心知肚明。”
“我不過是被時代浪潮一路裹挾前行的順勢者,遠不及初茵這樣與世俗抗争的逆行者更加英勇無畏。改變世人的思想,遠比用武力鎮壓他們艱難百倍。”
“不然千百年來無論這片大陸上究竟變換了多少個朝代,興亡過多少國家,人們的思想也還是一如既往的陳舊落後。”
“譬如在普通人家裡,女子不能讀書,不能從政,不能擁有自己的财産……或許仙門之中能夠施展靈力的女性修士會好一些,可在貴族的眼中,卻也不過是同樣好用的殺人工具罷了。”
“我深知與時代對抗的艱難,所以我才越發地欽佩初茵。”
“想我軒轅信之,哪怕擁有毀天滅地的絕對實力,卻也仍舊對此事無能為力,這不僅需要一代人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