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上。
虞弋扒下眼罩,目光以一分鐘六次的頻率瞄向背包,六次裡有三次想把裡邊的劇本拿出來再看看。
本來他是很淡定的,對于韋導電影的試鏡抱着一顆平常心,成功了皆大歡喜,沒成功他也不會太失落,畢竟圈裡圈外這麼多人都嘗試過了沒成功,他失敗也是情有可原,但今天遇到了粉絲們,一張張期待的臉,真摯又熱情,讓他覺得他應該多做一點,多努力一點。
哪怕依舊是不成功,他也可以沒有遺憾。
謝聽林雖然也戴着眼罩,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虞弋身上,聽到旁邊窸窸窣窣的聲響,就知道虞弋沒有好好休息。
他扒下眼罩,果然看到虞弋伸着手,想去拿背包。
“我來吧。”
被謝聽林抓包,虞弋有點不好意思,盯着謝聽林的後腦勺極力辯解:“我就看一會兒,馬上就休息。”
“不是不讓你看,現在機艙裡有點暗,我擔心你的眼睛。”謝聽林把劇本拿出來,放在自己膝上,“你要看哪一節,跟我說,我給你翻。”
“就最後一節。”
虞弋覺得這是他拿到的劇本裡,最能體現張林命運的一幕。
劇本名字叫《紅燈》,背景在千禧年,主角張美,是整個老城區為人熟知的賣酒女,靠着賣酒,她一點點養大了自己的兒子張林,當得知兒子考上大學的那一刻,她欣喜若狂,多年的指望終于能看到希望了,那種飄飄然讓張美在賣酒時都忍不住笑,店裡的姐姐妹妹們當面祝賀她,背地裡卻啐她:一個婊.子的兒子也想出人頭地,想得美!
恰逢這個時候有個儒雅随和的男人打聽張美,沒人想要瞞着,老實的,把張美的情況一五一十說了,不老實的,把張美這些年的日子添油加醋的說了,但在所有人嘴裡,張美就是一個沒有底線的賣酒女,養活的兒子也是個沒有底線的小混蛋。
可自從這個男人出現,張美就請假了。
大家猜測這是她的舊情人,沒準兒還是張林他爸。
但是大家争來争去猜不出這個男人來幹什麼,她們不相信男人找來,是想要接張美去過好日子,就算男人來之前有這個想法,聽多了這兒的流言,他還能毫無芥蒂?
張美也是這麼認為的,男人事業有成,無妻無子,要什麼樣的女人娶不到,憑什麼來找自己呢?
可男人就這樣住了下來,擠在她和張林的小出租屋裡,噓寒問暖無微不至,給她做飯洗衣抱着她睡覺,和張林聊書本教張林參考怎麼填報志願,小小的出租屋裡第一次這麼完整而溫馨。張美不可避免的淪陷了。
她忘了自己發過誓再也不信男人,忘了自己的指望是她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忘了自己哭過痛過的日日夜夜,在男人一聲聲的甜言蜜語下,過上了一種幾乎如墜夢境的幸福生活。
可張林不喜歡男人,他覺得男人薄情寡信,笑起來眼角的皺紋都寫着冷漠,他也不喜歡男人跟他說話,他們坐在書桌前聊志願的時候,他感覺身邊坐着的是一條陰冷的蛇。
他勸張美,等等他,他也可以帶張美過好日子。
張美妩媚的風韻猶存的臉上露出純真的笑意,說他不懂,愛情是不講道理的,也是不能等人的。
可愛情是顆苦果,脫胎換骨的滋潤生活隻過了短短兩月,搖身一變成為衆人豔羨的張太太沒有等到兒子上大學的消息,就染了病,她瞞着自己命不久矣的消息,想開開心心度過最後的日子,卻無意中得知了男人要割張林的腎,隻因為他染了病欠了錢,而剛好有富豪需要腎。
張美徹夜未眠。
她年輕時因為愛情被男人賣到店裡,走入歧途生了張林作為生活的希望,現在又因為愛情一腳踏入男人拙劣的感情圈套,她的一生總是在期盼,卻始終從一個火坑跳入另一個火坑。
紅燈的意象始終穿插在故事裡,店裡昏暗暧昧的紅色燈光,馬路中央的紅色路燈,病床前的紅燈儀器……
張美拉着男人被車撞倒在血泊裡時,唯一的念想就是兒子。
可她不知道,死亡遠遠不是故事的終點,張林的命運也不在他的手中,紅燈下仿佛又出現了張美那張妩媚而嬌豔的臉,更年輕,更麻木。
虞弋要試鏡的就是最後一幕,死亡的張美并沒能救下她的兒子,故事的最後隐喻着張林走上張美的老路。失去一顆腎,被學校除名,又被扔進紅燈店裡的張林蒼白虛弱,放蕩荼蘼,絕望漂亮,他沒有逃脫泥淖的勇氣,他會一直爛在泥裡。
在虞弋看來,張美有很多機會可以改變故事的結局,可她卻沒有在任何一個紅燈前刹住自己的行為,掌控自己的思想,她實在太缺愛了,才永遠會奮不顧身從一個泥潭掙紮到另一個泥潭,近乎天真愚昧的期盼愛情來拯救生活,唯有純摯的心靈永不褪色。
張林是張美所結下的苦果,他是另一性别的張美,是時代灰色壓迫下的影子,是千千萬萬隻城區晦暗角落的幽魂,裹挾在滾滾洪流下,湮滅在曆史的痕迹中。
虞弋在學演技的時候,沒少看各國的文藝片,韋導這部戲目前展露出來的尺度,完全就是小意思,唯一的不确定是内容有點敏感,可能不會在國内上映,沖擊國外的電影節的話,這點影響就不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