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聯燼方才還在狂吠,被鄭八一拳捶在側臉之後,倒是消停了不少。他啐出一口血沫,不死不休地道:“呸!就他也配和本王相提并論?”
“嘶,你這說的,難不成,月王這是老糊塗了?連你二哥都奈何不了我,怎麼縱容你這個小兔崽子來送死?”
“沈雩你個陰溝裡的蛀蟲,怎麼還不去死?腿都被廢掉了,還能再次站起來。也不知道,赫聯燭那個蠢貨怎麼做事的。”
“這麼說,你不會是聽說我殘廢了,才親自來除掉我,好讓月王把太子之位給你吧。”
“你放屁,就算你不瘸,本王也照樣滅了你!”赫聯燼強撐着最後的面子,失心瘋般地怒吼起來。
“哦?那這個,被抓了五次放了五次,現在第六次被抓了,跪在地上嗷嗷大叫的人是誰啊?”
赫聯燼啞口無言,隻好鼓着腮幫子,扭曲地瞪視着他。
沈雩摸了摸下巴,瞧着他那慘樣樂不可支,隻覺爛泥扶不上牆,決定還是提點這白癡幾句:
“本公不妨心慈地告訴你,我靖國軍豈是會被那一兩句閑言碎語就撬動得了的。為了牽制你父王與你二王兄,在下不得不一直以輪椅出行,就是為了引你前來。可惜,你來得如此之慢,差了誤了計劃。記得下次争點兒氣哦,早點來送死!”
言罷,沈雩飛身過來,将亓辛從地上攬着膝彎和背脊抱起,帶着她穩穩地落于馬背之上:
“此前多有隐瞞,實為軍情要急,還請殿下恕罪,而今還須殿下在甯北大營委屈一段時日,等六王子的審訊塵埃落定,臣便親自送你會晟都。”
随即,沈雩雙腿猛然發力,夾了一下馬腹,馬兒“呼”地向前奔去。
沈雩一路上摟緊了亓辛的腰,以防她摔下去。
亓辛不适地扭了扭身子,勉強隔開一小段距離道,帶着刺譏嘲道:
“靖國公好算計,為了洗脫污名,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沈雩不大适應重回這般生分的相處模式,随即傾身靠了靠,似有若無地蹭着她軟茸茸的發頂,低沉地問道:
“這就,不叫師父了?”
亓辛正欲回怼,又不願以公主的身份壓人,索性沉默下來。
不過提及這茬,她不由想到自己那副弓箭為啥眼熟了,這不就是破烽弓與破烽箭的縮小版嗎?
沈雩雖為武将,可比起鄭八來,身子卻單薄了許多。然他以這般重器引弓搭箭之時,卻是輕松的很,也不知,是如何凝出這般氣力的。
換上戰甲的沈雩,與他化名“鄭七”時,绫羅綢緞、玉冠銀簪、秀指執盞的模樣,大相徑庭,饒是周身氣韻都相悖。
固然,他那一眼萬年的面相與往日倒無甚不同,可這周身浸滿的殺伐之氣已是将從前那人畜無害的矜貴樣侵染得面目全非了。
今兒赫聯燼鬧出的這般動靜,放于平日裡,本不應有何差錯。
他在月國,是個蜜罐兒裡長大的小王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月王舉阖國之力助他順遂。
月王雖是野心不小,可就是縱着赫聯燼占了月國最骁勇的兵力,哪怕赫聯燼出征隻是小有勝績,即可得來标榜嘉獎。
而月國那位太子赫聯燭,卻空有太子之名,一切皆需自力更生,稍有不慎,便得來陣陣苛責。可正因如此,他才會苦心鑽營,蟄伏數年才得來時機,讓沈雩跌了一跤。
那場大戰,怕也隻有沈雩和他自己還有那位當事人知道,如若不是某種原因,即便是赫聯燭籌謀多年,估計也赢不了。
可偏偏他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沈雩那常人無及的求生之欲,對自己竟也可心狠如斯。這也緻使,赫聯燼興高采烈地傾巢出動,欲搶先奪回亓辛這個優零血者,順道給沈雩收屍,結果,把自己賠了進去。
沈雩瞧着亓辛這般苦大仇深的模樣,也不自找沒趣了,踏着風塵,一路無阻地入了甯北靖國軍大營。
這甯北大營與亓辛想象中的淘盡黃沙、波瀾壯闊的景象很是不同,竟錯落于蒼翠層巒之中,若隐若現,自是易守難攻,也難怪當初與赫聯燭一戰,雖是遭受了重創,卻仍得以保全。
沈雩帶着她穿過這山重水複的秘境,複行數十裡,豁然開朗。
軍營到底不比農戶小院,沈雩恐她在此多有不便,直接将其帶去了自己的大帳,便離去了。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一個衣角秀着“靖”字的小卒給她端來了一些吃食,以金樽玉盤呈着,竟均是些此前她于農戶小院之時,喜好的那些:
椰皮芋泥糕、茶油雞、番茄魚、醬汁洋芋……還有,青梅釀。
亓辛本就嗜酒,好些花果制成的清釀,尤以青梅釀為最,隻是此前于宮中頗多受限,不便多飲,在農戶小院之時,有了沈雩這樣的同道中人,倒是得盡興。
亓辛略有一絲動容。縱是沈雩欺瞞在先,自己确也未坦白過身份,往昔隻知他身為“鄭七”時,溫文爾雅、謙和有禮,現下看來,倒是果決寡言、清高自持。他怕是即便自覺理虧,卻也難以宣之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