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小九你……”白露傾過身子,雙手搭在亓辛肩上,湊近她耳畔:“我悄悄告訴你哦——”
“小白,自己去領罰。”沈雩不惱不燥,恰到好處地打斷她,然那語氣卻似千斤重鼎般讓人反駁不得。
白露依依不舍地向重艦走去,一步一回首地朝着亓辛揮手:“來日方長,來日方長,我下次再與你細細道來。”
沈雩側過頭來,輕聲細語着:“走了小九,聽聞你昨日胃口不佳,今日我還是讓人備了你最愛吃的那些,你即将回宮,也算是,為師為你踐行了!”
亓辛原本還浸在方才的歡笑裡,一聽這話,“唰”地沉下了臉,頭也不回地向前奔去。
到底是失了輕功,她三兩下就被沈雩追上,而後又被攥住手腕帶進了懷裡。
亓辛無所顧忌地在他懷裡拳打腳踢,試圖掙脫禁锢。沈雩無奈,隻好彎下身子,自腿部抱起她,将她放于肩上,快步将她扛回主帥大帳。
沈雩右手扶着她側腰以免她滑落,左手火速掀開帳簾,那幅度,仿若要将帳簾掀飛到頂上去。雖說他一路都不曾停留,已在極力避免過度圍觀,可以白露為首的各路豪傑,仍是不怕死地跟了來,還附耳貼于帳外。
沈雩将她摔于軟榻,欺身而上壓制住她四處撲騰的手足,喘息着質問:
“殿下想做什麼?”
“這話,應是我來問你!回宮,回宮,你日日都要我回宮,你就是嫌我是累贅,就是什麼都不信我,就是生怕我脫離了你的掌控無法繼續為你所用!如此這般,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亓辛本還氣焰正盛,饒是說着說着,竟生生激出幾滴淚來,而後啜泣着将頭歪在一邊。
沈雩慌不擇路地松了手,顫巍的指尖止不住地探向她的面頰,末了,在她頰邊一寸之處停下,直直地垂了下去。
他神色凝重地開口:
“别這樣,小九。我不是疑你,亦不是不要你。你也知,近日來危機四伏,你我皆為魚肉。我一罪臣之命尚不足惜,可你的安危關乎國體。大晟皇室,終究,還是你的家。”
“那你可知,皇室之中,又是何等的世态炎涼。我自小以來,萬事皆由不得自己,哪怕是芝麻大小的錯處,父皇就要将我囚于冷宮責罰,皇親國戚、後宮衆妃皆不會讓我好過。不論是父皇,亦或者是誰,隻要不讓大權旁落,犧牲多少人皆是常有的事。我日日活的如履薄冰,食不得下咽,寝不得安眠。我甯願随遇而安四處奔走,也不願再回到那宮裡去。”
亓辛情緒失控地嘶吼完,才漸漸發覺,她不是抵觸回宮,而是抵觸宮裡那表面紅磚碧瓦、金拱銀檐、雕梁畫棟,實則冰冷如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她的身份限制她社交,除了趨炎附勢之輩,并無甚心心相印之人。
她有親人,可一個卻隻把她看成棋子,另也一個起不到什麼實質性的幫助。
那麼愛情,便是愈加遙不可及。她的婚姻,已然是維系兩國關系的犧牲品,她又能反抗的了什麼呢?
其實她想要的很簡單,她隻是想要得到一個不離不棄的夥伴,一個疼她愛她的人,能真正把她當作一個——會喜、會悲、會哭、會笑的尋常年歲的女子。讓她不是活成一個得體的長公主,而是成為一個完整的自己。
沈雩:“别怕,小九,相信師父,即便你回了宮,我也會在暗處一直護着你。可至少你回宮,月國那邊再是膽大妄為,也不敢冒着血丸之事暴露的風險,明目張膽地去宮裡拿人,怎麼都比你現下跟着聲名狼藉的靖國軍要安然許多。”
“你說了這麼多,我不信你沈雩會做這虧本的買賣,父皇,許了你好處吧?”亓辛已然冷靜下來,面如死灰地一點點靠近真相。
沈雩眼底的光逐漸黯淡下去,認命似地回應着:“聖上,确是得了我陳情的密函,說是将你贖回,前程往事便可既往不咎。”
“大晟羸弱,唯皇城軍一枝獨秀,父皇正值用人之際,雖可使影都衛将你查個清楚,知曉你并未叛國,卻無法讓影都衛代你上陣殺敵。沈大帥不愧為經天緯地之才,這般算無遺策,受教了。”
亓辛下了榻,面對着滿桌珍馐,隻覺倒胃口,随手抄起了一旁的酒壺,一壺接一壺地往嘴裡灌。其間沈雩幾次欲阻,皆被她甩開。
她本生來就有着好酒量,明知道這般灌下去也不會醉的,可她仍是一如既往地灌着,隻覺胃裡火辣了,心裡便沒有那般痛了。
灌着灌着,亓辛的上下眼皮漸漸打起架來,估摸着今兒卻是疲乏了一整日,身子要遭不住了。她身子緩緩軟了下去,斜支于桌側,點頭如搗蒜,最終還是趴在桌子上呼呼睡了。
她夢中咂巴着嘴,手無意識地動着,想要抓住些什麼。沈雩見狀,遞上了自己的袖擺,果然,她剛一觸及,就牢牢攥住了。
她還不停呓語,聲音含糊不清。
沈雩摩挲着她的眉眼,低頭靠近,想要聽得真切……
下一刻,那嘤嘤咛咛的聲音,猝不及防地鑽入了他的心窩:
師父,師父,不,不要離開我……
師父,我,我真的,真的可以相信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