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展前夜
博物館的穹頂懸挂着一輪冷月,将修複室照得如同浸泡在汞液中。林予安盯着警報器不斷閃爍的紅點,汗珠順着太陽穴滾落,在唐代金鳳紋鏡上砸出一小片水漬。
"恒溫系統完全癱瘓。"他扯開黏在頸後的襯衫領口,"再這樣下去,展櫃裡的濕度會在兩小時内毀掉所有絲織品。"
江臨川的長發用一根鉛筆随意绾着,靛青色的工作服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蜿蜒的青色血管。他正俯身在電子顯微鏡前,突然伸手扣住林予安的手腕:"看。"
顯微鏡頭下,明代缂絲龍袍的金線正在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氧化。
"描金修補,現在,我來教你飛金技法的最後一式。"江臨川已經推開工具箱,排列出十二種不同型号的鼠須筆,"飛金技法最後一式——遊絲描。"
林予安的指尖剛碰到金箔,就被猛地拽到工作台前。江臨川的胸膛緊貼着他的後背,右手覆上他的手背,引導他握住筆杆。
"手腕懸空。"溫熱的呼吸掃過耳廓,"唐人運筆時..."
林予安突然肘擊對方肋骨:"少廢話..."
筆尖在金箔上戳出裂痕。江臨川低笑一聲,左手突然掐住他的腰固定姿勢,右手強制他手指張開,變成标準的"三指懸腕"執筆法。
"天寶年間的工匠..."江臨川的拇指摩挲着他虎口的繭,"都是這樣教徒弟的。"
龍涎香混着苦艾的氣息籠罩下來。林予安發現自己的手正在對方掌控下劃出完美弧線,金箔在0.3毫米的筆鋒下舒展成蟬翼,覆蓋氧化處的瞬間,顯微鏡頭裡的纖維突然停止潰爛。
"溫度!"林予安突然掙紮起來,"織錦庫的警報響了!"
江臨川卻紋絲不動,帶着他繼續勾勒第二道金線:"呼吸同步。"胸腔的震動透過兩層衣料傳來,"心跳過速會讓金箔起皺。"
月光偏移到工作台時,林予安才察覺自己後背已經濕透。江臨川的鼻尖距離他頸動脈隻有寸許,随着筆鋒遊走不時蹭過跳動的血管。
"最後一步。"江臨川突然咬住他的耳釘,"吹氣。"
林予安扭頭怒視的瞬間,嘴唇擦過對方下颌。一口氣吹出去,金粉飛揚如星塵,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也落在江臨川睫毛間,在燈光下折射出細碎金光。
"遊絲描的要訣..."江臨川松開鉗制,指尖抹過自己睫毛上的金粉,突然按在林予安唇上,"是讓金箔記住你的氣息。"
警報器在此刻戛然而止。晨光穿透玻璃穹頂,照見工作台上交織的金線與十指,像極了缂絲龍袍上那對首尾相纏的蟠龍。
“學會了嗎?”
“……你不能教的正經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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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展首日,人潮擠爆了博物館官網預約系統。
林予安站在AR體驗區,看着遊客們舉着手機興奮地掃描展品。一個小女孩突然扯住他衣角:"哥哥,這個瓶子為什麼在手機裡會發光呀?"
他蹲下來正要解釋,身後傳來江臨川的聲音:"因為裡面有秘密。"
小女孩睜大眼睛:"什麼秘密?"
江臨川把手機對準青花瓷瓶,AR界面立刻顯示出釉層下的接胎痕迹:"看,這裡藏着工匠的小指紋。"
"哇——"
林予安看着江臨川垂眸講解的側臉,突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最好的修複不是天衣無縫,而是讓時光的針腳都變成故事。」
"喂。"他戳戳江臨川的後腰,"晚上慶功宴别想逃。"
江臨川回頭,嘴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怕你找不到拼酒的對手?"
陽光透過玻璃穹頂灑下來,兩人投在地上的影子挨得極近,像極了展櫃裡那對永遠依偎在一起的連理枝玉雕。
慶功宴設在博物館頂層的星空廳,香槟塔折射着璀璨的水晶燈光。林予安已經灌下第五杯龍舌蘭,襯衫領口微敞,鎖骨處的饕餮紋身在酒精作用下泛着淡淡的紅。
江臨川站在不遠處,長發束起,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裝,正和幾位文物局領導交談。他手裡端着一杯幾乎沒動過的白葡萄酒,目光卻時不時掃向林予安的方向。
“林老師,這次特展多虧了您!”某位收藏家舉着酒杯湊過來,“沒想到您對遼代鎏金工藝這麼了解……”
林予安扯了扯嘴角,仰頭又灌了一口酒:“江臨川的論文寫得更詳細,你們該去問他。”
“江專家?”對方讪笑,“他哪會跟我們這些外行多聊……”
林予安冷笑一聲,視線越過人群,正好對上江臨川的目光。那人站在燈光下,眉目如畫,卻疏離得像尊冰雕。
——裝模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