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将雪貂裘褪下,走到人身前去,彎下身來給人重新披上,而後又坐回去。方才沒穿那雪貂裘,柳靜水裡面的打扮如何,他總算是看清了。
這一身白衣處處素淨雅緻,那不惹眼的精緻暗紋卻透出幾分華貴之氣,腰間墜的那塊玉佩旁還有一個镂空的金色小香球。
昨日他就在柳靜水身上聞到過一股淡淡的香氣,似是古寺中染了香火氣息的青草,和靜溫潤卻又有着一絲聖潔而不可亵渎的空靈。
應該就是從這個小香球裡來的……可現在聞到的氣味,與昨日的又不太相同。今日的香氣更像是山澗剛剛由雪水融化而來的小溪流,清新而冷冽,帶了點淡淡的疏離,不沾人間煙火氣一般。但因他身上氣質,這一點點清冷卻變成了君子身上的中正平和,甯靜緻遠。
不同的兩種味道,這香料應該是換過了。
楚晏有些激動,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那麼講究的男人。他覺得對方在這些方面上,一定是自己的知音。
鬼使神差地,他開口道:“你這一身打扮真好看。”
柳靜水微怔,略一挑眉,看着他回道:“你的也不錯。”
不管他這話隻是客氣,還是真心這樣覺得,楚晏都很高興。畢竟穆尼隻會在他耳邊唠叨,說女人才會那麼在意這些東西,真是白瞎了那金發碧眼的俊美外表。
楚晏頓時對柳靜水好感大增,竟然又跟人談論起香料來。
柳靜水隻是受了點寒,病好得也快,過兩天就跑到馬背上馳騁去了,坐車裡的就隻剩下楚晏。沒了這位知音在旁邊跟自己聊天,楚晏倒也不會因為一個人而覺得無聊,因為他光是拿着自己的那些首飾看,就能看很久。
好在本來星月湖就離碧峭十二峰不遠,他沒能一個人太久。
隐山書院在最西邊第一峰伏鸾隐鹄峰上,一行人自其東北方而來,越往西南走,越接近伏鸾隐鹄峰,走的路就變得越是寬闊好走。這都歸功于隐山書院财資豐厚,為了方便書院中人進出,花了大量人力物力把進山之路修得平整。
幾百年前,隐山書院不過是個小小私塾,出了幾個争氣的學生後,朝廷便欽賜匾額,在此捐資辦學,沒過幾年書院便成了極負盛名的民間學府。
後北方蠻族入侵,兩國交戰,隐山書院又出了一位文武雙全的風先生。
風先生心懷天下,不忍見百姓受戰亂之苦,便投筆從戎,至邊關從軍打仗。他從一個小小士兵一路晉升,最後拜将封侯。戎馬一生,晚年又回到書院,将畢生所學傾囊相授。此後隐山書院中人開始文武兼重,漸漸變成了一個武林大派。
幾百年來,書院出去的人,做過高官,成過富商,也有人當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俠客。無一例外的,這些人最後都選擇回到書院奉獻桑梓。因此隐山書院有多方勢力暗中相護,還根本不愁錢财。
所以,當楚晏下了馬車望見書院大門時,他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這哪裡是什麼書院,分明是天上仙宮!
高山之上雲霧飄渺,亭台樓閣隐在其間。紫霞丹阙,碧水蒼樹,交織結成江南的玲珑秀潤,卻又帶着些許清冷出塵。
門前早已有數名書院學生靜立等待,個個白衣如雪,衣冠楚楚,腰佩長劍。見到柳靜水等人,均上前行揖禮,柳靜水和江家姐弟兩人也都回禮。
見他們都彎腰行禮,楚晏覺得自己就這樣站着也不太好,便将右手放至胸前,微一傾身頓首,用了西域的禮節。不管這些漢人看不看得到懂不懂什麼意思,反正他行個禮心裡好受些。
行完禮,那些學生中為首一人道:“恭迎柳先生、江小姐、江公子……”
他頓了頓,看到柳先生身邊還有一個紅衣人,穿着打扮不似中原人,身旁跟了幾個高鼻深目的胡人,頗為奇怪。不知這人何種身份,他不敢随意開口。
“這位是西域浣火宮楚少主。”柳靜水淡笑道,“先回去念書吧,不用送了,一會兒我要到劍廬一趟。”
那學生颔首道:“學生這便讓人過去劍廬與韓公說一聲。”
“嗯。”柳靜水點頭,随後又差人将楚晏的那三輛馬車停好,一群人便一同走了一段路。
楚晏走在他們身旁,聞到這些學生身上也有一股極輕極淡的香氣,清新怡人,又是與柳靜水身上那種沉靜的味道不太相同。見他們都如此講究,楚晏不由納悶。
實際上,這不過是隐山書院中人一貫的作風罷了。書院訓誡中有一條,叫做“學文先學禮,禮人先禮儀”。因而這裡人人都極重儀表,明面上看不出什麼,其實講究得很。也難怪柳靜水身上香料還跟楚晏的衣服首飾一樣,要一天一換。
待行至書院學生日常念書習字之地齊賢樓,那幾名學生才告辭離開,轉身進了樓裡。
柳靜水便要帶他們幾人到安排好的住處,誰知走到拐角處,那樓裡忽然傳出一陣聲音,跟鍋裡沸騰不止的水一般。人聲嘈雜,亂作一團。按理來說,這齊賢樓乃是學生念書習字之地,應當極靜才是。
這聲音實在大了些,江浮月笑道:“怎麼回事?是誰又在鬧了?”
江浮玉亦是道:“柳大哥,他們是不是又要上房揭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