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流水,落花有意随流水,願流水有情戀落花
原來當初她贈予他那塊玉佩時,說的是這個意思
在看見那湖面上的傳送法陣的落花時,甯則終于想起那日漫天彩霞下少女述說的心事是什麼了。
甯則在世間修行幾百年,耳目視聽早已打到了巅峰造詣,記憶更是超群,但獨獨那一日
小辭一身淺粉色長裙,耳側一朵盛開的小花和那抹淺笑一樣絢爛奪目,她随着彩霞而至,天地間所有的色彩卻不如她那雙無瑕眼眸萬分之一
甯則看傻了眼,那一刻他隻覺得天地寂寥,隻餘耳邊鼓聲陣陣,雷鳴不止
他後悔過,甚至想過讓她一直這樣活下去,哪怕自己很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證道。
但是,小辭說“今日的晚霞真美”,她說“徒兒有話要說”
一切都太晚了,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的欲望終究是戰勝了一切,他無法舍棄這樣的機會
鎮定如他,也不免有了心慌,心中莫名的恐懼,深深的愧疚,讓他不敢再多看她一眼,也聽不見她說的是什麼
隻記得她臉頰彤紅,神情羞澀,緊緊拽着衣角,似是下了很大的勇氣,顫抖着唇說了什麼,然後如珍似寶地捧出一個木匣子送到他跟前,兩隻眼低垂着但眼睫顫動明顯,最後慢慢擡起眼
如小鹿般怯怯的眼還露出一抹期待。
他記起來了,她說的是“玉佩贈予師尊,意為落花有意,流水亦有情”
他還記得無意間聽見她慌張的心聲“我愛你。”
他什麼都想起了
一直以來,甯則隻是以為那塊刻有小屋、海浪、小飛、彩彩的玉佩,是小辭心中對這個家的美好願望,他破壞了這一切,所以他一直将這塊玉佩好好珍藏在身上,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為她做點什麼。
他一直欺騙自己,留在她身邊,甘願受她鞭打,主動赴死,都是為了贖罪,直到此刻他再不能自欺欺人
他有私心
他對她有私心。
他不是他以為的那樣無情無執
簡州,客棧
甯則手指無意識地撫摸着玉佩上的刻痕,仿佛從前他輕撫她的頭頂一般溫柔,慢慢拂過卻摸到了一片濕滑,從回憶裡抽離出來,視線卻模糊一片
茫然伸出手,眼角皆是淚水
“小辭,為師……”他哽咽着,手指突然顫抖不止,呼吸都變得艱澀許多,胸腔裡似蓄滿了水
一滴淚滑下
“我錯了。”他彷徨又無助
正是因為有私心,所以才會對許盡舟那樣的嫉妒,那樣的厭惡,那樣的憤怒,也正是因為有私心,所以即便破他道心的人是她,他也從未真正怨恨過,他對她隻有心疼,隻有歉意,以及
——占有
他不允許除了他之外的人站在她身旁,不接受她愛上孤山月。
長久以來,所有的古怪行為在這一刻,得到了一個解釋。
隻是沒想到的是,小辭對他亦有此情。
想到這裡,甯則心中卻是一痛,那樣寶貴的情意他明明擁有過,可是卻被他一手摧毀
罪孽又加重了一層。
事到如今,甯則也知道悔恨無用,逃避也不是他的行事作風,他心中慢慢平複下來,一個決定逐漸确定。
他整理了一番後起身,徑直走向辭暮歡住下的那間客房
此刻已過了辰時,這間客棧裡的人陸陸續續的多了起來,甯則步履匆匆,卻突然停住腳步
隻見他微微擡起雙臂低頭瞧了自己一眼後轉身下了樓
緊閉的客房門内
辭暮歡正閉着眼睡得不太安定
孤山月的控心術雖已解,但她心中的夢魇卻從未消散過
魇神山一行,再次掀開她藏于心底的噩夢
那場大火燒得她渾身發臭,發黑,化成水,燒成煙,不僅如此,還炙烤着她的一顆心,她所有的恐懼和不安都被再次喚醒
被孤山月控制時對甯則做的一切,不全是為了演戲,更有她心底的“惡”
她的憤怒、仇恨、不公、委屈急需要找到一個出口,她要将他折磨緻死
——這是一直在她心裡叫嚣的魔音
可是,她心底的惡為什麼不減反增,無論是在魇神山還是在夢境裡,辭暮歡确切地實施了折磨甯則緻死的想法,也确實殺了他一次又一次,看着他生不如死,看着他毫無抵抗力,看着他任由她擺布。
她分明讓他嘗到了“生命掌握在别人手裡”的感受
分明讓自己遭受的痛苦一一還給了他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她還是像一隻喂不飽的饕餮,永遠得不到滿足
反而更多的是,無盡的空洞
越是将他折磨得不成人樣,她心裡越是空空的,怎麼也填不滿。
辭暮歡被困在自己的心魔裡,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生出了絲絲黑紅色的霧氣,那霧氣攀爬上她的靈脈想要入侵她的心脈
然而一陣亮眼的綠色光芒亮起,手腕處的印記像是活了過來,釋放出無盡的淨化靈力,一點點的将那絲黑霧吞噬淨化。
辭暮歡緊皺的眉頭漸漸松開,恍惚之間她仿佛嗅到了一陣嫩葉的清香,令她心神開闊,心靜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