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冬,時隔十年,津南又下起了雪。
辭暮歡輾轉回到此地。
深綠的樹葉覆蓋着一層薄薄的白雪,偶爾有幾片樹葉在雪狐衣裳下露出一隻尖尖的綠耳朵,雪水洗淨了塵埃,顯得那隻耳朵格外的清脆養眼,走在林間就連冷意的北風都夾雜了絲清淡的草木香,讓懶懶的神思都變得清明了許多。
這場雪仿佛提前喚醒了沉睡的春,讓她心境開闊,神清氣爽,隻覺得圍繞她多日的煩惱都被這風雪吹了個透淨。
那天晚上,她特意買了酒,可甯則卻拒絕了她的主動示好,看來仍舊她自作多情了。
那之後便再沒有見過甯則,而她也在刻意躲着他,前幾日聽聞津南下了雪,她想起曾經對一個人許過約定。
也不知是不是她多想了,怎會有人守着一個随口的約定,一守便是十年呢?
林間有了積雪,走着走着,她便起了玩心,特意踩平整雪面之地,不多時白色的雪地裡被她踩出一串腳印,腳印下的綠草抖了抖身上的碎雪瑟瑟發抖。
冰雪碎裂的清脆聲,碎雪掉落的聲音,讓她很久才聽清那來自遠方的“風鈴聲”。
“風鈴啊風鈴,聲起時,故人歸……”
她聽到歌聲,聽到了銀銀笑聲。
眨眼間她便出現在了聲音來源之地。
雪花,木屋,青蒼色風鈴,紅衣女子哼着歌聲迎雪起舞,青衣男子用樹葉吹着輕快的調子,二人視線纏繞,說不盡的郎情妾意。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她也曾這般在心愛之人面前如此快樂過。
很快,青衣男子察覺到她的出現,音調停止,唯有木屋下的風鈴叮鈴鈴地響。
紅衣女子旋轉的舞步慢了下來,不滿道:“阿仔,你怎麼停下了!”
青衣男子頓了頓,随後步入雪地,對女子附耳說了句什麼,女子看了過來,微微一笑。
辭暮歡自覺地轉身要走,後脖忽然一冷,雪碎了一身,她詫然轉身。
紅衣女子捂唇嬌笑,青衣男子則是揚起手裡新搓的雪團,笑得意氣風發道:“仙子,會打雪仗嗎?”
辭暮歡愣了愣,雪仗?
記憶裡的小孩童逐漸與青年人的面孔重合,是他?
那個小小年紀就說娶個願意陪他打雪仗的媳婦,那個與她約定“下次再見”的孩子,竟長成了恣意的少年郎。
而那個紅衣女子,想必就是他的意中人吧。
雪團砸到了她的臉上,寒氣讓她收回神思,随手在旁側的灌木叢上抓了一手雪,扔了過去。
漸漸地,雪球毫無章法,三個人不分你我,亂打成了團。
直到那兩人皆是累得氣喘籲籲,才坐在屋檐下。
“我以為仙子姐姐早便忘了與我的約定?”阿仔拍着衣服上的雪,又替那女子整理着鬓發,又道“這是阿眉,我們就要成親了。”
辭暮歡由心祝賀道:“小阿弟長大成人了,也找到了陪你玩雪仗的意中人了,那我便祝二位百年好合,琴瑟和鳴。”
“仙子姐姐?”阿眉從他身後露出一張俏臉來,調皮笑道:“聽阿仔說,仙子姐姐從前也是有個意中人的,不知是何人能配得上仙子姐姐的神姿?”
阿仔道:“從前不知事,還讓那人吃了我的醋,現在想想真是罪過,我記得仙子姐姐好像叫他……叫……”
阿眉抱着他的手臂,嬌笑着問:“叫什麼你快說啊!”
辭暮歡的笑一點點僵住,但他們并沒有察覺。
“記不清了。”阿仔忽然說道。
辭暮歡望着阿仔含笑的眼眸,他哪裡是記不清了,分明是給她台階下,畢竟師徒戀乃是禁忌之戀。
“啊?”阿眉輕輕打了下他的手臂,他反手将她抱入懷裡。
二人在她面前自然地打情罵俏起來,辭暮歡便又輕輕笑了起來,坦然道:“他曾是我的師尊,如今皆是各奔前路。”
“啊!”阿眉略有些惋惜的模樣。
阿仔站了起來:“午時快到了,仙子姐姐今日可有時間留下一起吃飯了吧?”
阿眉也邀請道:“是啊,阿仔等您等了許多年,每年冬季來此一住便是小半月,今年又下了雪,他便日日來此,若非我知曉他對我的情意,知道他不過是想讓您見證我們的愛情,否則我當真也是要吃醋的,您就随我們走吧?”
辭暮歡有些驚訝:“你是特意在等我?”
“一開始本來隻是想等你來,一起玩雪仗,後來等着等着便成了習慣,再後來遇上阿眉,我便想讓您瞧瞧,我不是說着玩的,我找到了我的摯愛。”阿仔與阿眉十指相握。
辭暮歡本來也不打算這麼快離去,于是答應了他們的邀約。
身後的風鈴響了幾聲後便停了,仿佛是在刻意等她般,她來時響動,離時靜止。
他們在前面引路,辭暮歡卻蹙起了眉。
“這不是去你家的路吧?”
阿仔的家應該是在山下,可眼下的路卻蜿蜒着引向了山林的另一側,她隐隐有些心慌,不知前面等着她的究竟是什麼。
“阿仔,阿眉,你們不要再騙我了。”她停下腳步。
阿眉看了看阿仔,在辭暮歡發問前替阿仔解釋道:“仙子姐姐,你别誤會,阿仔和我不想騙你的,可是有個人,他說若你來此,務必要帶你去後山,至于原因我們答應過他,不能說,但請您相信,我們對您絕無歹意。”
她說得言辭懇切,辭暮歡沒有懷疑的理由。
阿仔道:“姐姐難得來此,但正因如此,我不想讓姐姐白來一趟,姐姐若是信我,還請前去一見便知。”
辭暮歡微微抿着唇角,是何人能讓阿仔相信,且讓他說出不去很可能後悔的話?
心中有了一個答案,但她卻潛意識地否定。
阿仔攬過阿眉,讓開身子,柔聲道:“我曾見過姐姐心悅他人的目光,所以才能在見到阿眉的第一天确認自己的心意,今日得見姐姐,姐姐雖然沒有說,但我和阿眉能看得出你眉宇間的情愁,其實我對那人印象一般,但若是那人能讓姐姐重新笑起來,那麼姐姐若是不去,豈不是又将自己困住了?”
說罷,他牽着阿眉的手微微鞠了一躬,轉身下了山。
辭暮歡遲疑了瞬,最終擡步進入後山。
與那郁郁蔥蔥的綠意不同,此地卻是白裡透紅,火紅色的梅花在她進入之時瞬間齊齊開放,清冷的梅香覆蓋了鼻尖的草木淡香。
交錯的桃木深處,忽見一道颀長的身影,正分花拂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