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強迫自己轉過頭去,沒有再看他,雖然不是她親生的,但打心底疼着,隻是沒有托生在她肚子裡罷了。
以前的遺憾到如今反倒是斬斷枷鎖的利器。
身後是少年無助的哭聲,山林間帶着一點涼意,滿山的楓葉鮮豔如血,院子裡的老榆樹在黃褐色的泥地上靜默着,枝頭最後一抹綠意漸漸飄下,落在女人面前。
她拖着男人的身體,衣料摩擦發出的沙沙聲有些大,雞圈裡的母雞咯咯的叫着,歪着脖子好奇地看着女人。
少年拍打着院門,“媽!媽媽,你讓我進去,求你了,我求求你!你讓我進去好不好?”
女人沒有回答,隻有草叢裡傳來依稀的蟲鳴。
一股焦臭味從堂屋裡傳出,孟觀槿慌了神,一瘸一拐跳到土牆上,翻身進了院子。
入目是一堆火焰,他吓得癱在地上,男人身上被潑了一碗油,火舌舔舐着男人的軀體,發出一股他從來沒有聞過的味道,讓他想起村口的屠夫幫人殺年豬時,火焰炙烤豬毛散發出來的焦臭味。
女人狠下心,将一桶油澆在四處,拿着蠟燭點燃房子,秋風一過,火燒得極旺,火舌飛快竄到屋頂,将茅草燒得一幹二淨。
“媽!媽媽!你快出來!媽!你快出來啊!”他急得想往火裡沖,女人眼神冰冷,恍若看生人的眼神,帶着涼意。
門被她緊緊關上。
少年的腳上如同生了釘子,喉嚨已經發不出正常的聲音,那已經不是人類的聲音了,像是山林間動物的哀嚎。
“啊啊啊啊啊啊……媽媽媽,不要……不要!”
血絲布滿眼球,在火光的照耀下,那雙眼睛悲痛欲絕。
一直在村子裡遊手好閑的二流子驚駭的看着這一切,他從親戚家打完牙祭,路過院子時正好看到孟瘸子倒在地上,心下覺得好奇。
這娘們是反了天敢還手?湊近一看,發現泥地上那一灘不是水,而是沁在泥土裡發黑的血迹。
“媽的,孟家媳婦瘋了!”他跌坐在地上,兩股戰戰,渾身發抖。
“來人啊!來人啊!着火啦!着火啦!孟瘸子死火裡啦!救火啊!”
秋幹物躁,火勢一旦蔓延,那便是連帶着成片成片的屋子燒着走,農村都是黃泥茅草房,隻需要一點火星子落在草上,便可以燒起來。
少年擡頭,好幾戶人家都拿着水盆跑出來,眼神驚慌。
原來他們聽得見啊,隻是聽不見他母親的哀嚎罷了,耳聾的是人心罷了。
他擡頭望天,天光大暗,太陽的餘晖已經燃燒殆盡,什麼都不剩,沒人能幫他,這個世界上也沒人愛他了。
他拿着那玉,什麼都沒帶,貓身鑽進老林子,腳上的鞋已經掉了一隻,他不知疲倦的跑着,吼着,身體裡似乎有一頭他無法控制的野獸想要破體而出,想要撕開他的皮肉咆哮出世。
他又能去哪裡呢?他沒有家,沒有母親,什麼都沒有……
樹枝劃傷了他的臉,腳被山林的土石劃破,血迹斑斑,他不能停下來,猶如他未知的人生,沒有歸處。
村子亂成一團,男人們接力滅火,火勢蔓延得太快,挨着的幾處茅草房已經燒起來,女人們尖銳的叫罵響起,個個都怕殃及池魚。
人的冷漠可以忽視掉一條人命,一旦危及自身,總是指天罵地,罵天公不開眼,罵人死了也禍害。
他在山上躲了一晚,腦海裡全是母親的身影,他小時候身體不好,不管男人怎麼打罵,母親總會偷偷給他塞一個雞蛋,扯着青紫的嘴角說:“乖,媽特意給你拿的,你去外邊偷偷的吃了再回來。”
那時候他太小了,隻覺得雞蛋好吃,平常在飯桌上都見不到,隻記得雞蛋美味,回去後卻沒有注意到母親身上新添的傷口。
他其實知道自己不是男人親生的,村子裡的娃子總會圍着他編一些兒歌,“孟家村裡有瘸子,瘸子帶着小雜種,一瘸一拐拖着走,雜種整天哭媽媽,一大一小不知羞!不知羞!”
“可是……媽媽就是媽媽啊,把媽媽……還給我。”他呆呆坐在樹下,望着山下的村子,火應該滅了吧,他會不會被那些人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