璩貴千到家的第一件事是洗碗。
收拾了飯桌上留下的攤子,她悄無聲息地上樓,果然,在閣樓的尼龍袋裡翻出了杯子。
她絞盡腦汁地回想上一世自己有沒有送出去這個禮物,又想,如果真的送了,林雅麗的反應是什麼。
太模糊了。
那隻一看就很可愛的杯子此刻就擺在她的桌上,璩貴千擺弄着,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
夜深了,林雅麗關了電視,習慣性地忽視旁邊的鄭嶽軍火車轟鳴般的鼾聲,下床去,打算在睡前看看兩個孩子。
啪嗒。
按下開關,打開走廊的燈。
困倦的林雅麗眯着眼适應燈光,卻在看到樓梯邊坐着的大女兒時兀地驚醒。
心髒重重地跳了一拍,林雅麗不自然地撫了撫頭發,沒好氣地說着:“幹嘛呢?”
璩貴千睜大眼睛,眨了眨,無辜地回答:“明天是母親節,我想第一個送您禮物。”
林雅麗并沒有感動,一個念頭倏忽擊中了她:假如她不出來的話,鄭林妹要在這坐一晚上嗎?
同樣地,這個念頭并沒有激起她作為母親,或者說作為一個正常人的同情和憐愛。
相反,她隻覺得這個礙眼的存在又多了一層瘆人和詭異,更應該滾到她看不見的地方去。
“你哪來的錢買禮物?”林雅麗嘲諷道,她還特意壓低了聲音,怕吵醒兩個孩子,“小賤種,你是不是偷拿家裡錢了?”
長長的指甲戳上了璩貴千的臉,熟悉的痛覺。
“我沒有,這是我打工攢下來的……”
她一辯解,林雅麗顯得更生氣了。
“這個月的錢呢?”
“我明天去拿給你。”璩貴千把水杯往前遞了遞。
“這是個水杯,我挑的,還挺好看的,是你喜歡的黃色……”璩貴千絮絮叨叨地說着,昏黃的燈光下一雙烏黑的瞳孔格外顯眼,框住了一個小小的林雅麗。
她的話沒有說完就被林雅麗打斷了:“行了,放着吧。”
“我告訴你,讓你讀書已經是我和你爸對你好了,你出去看看,你這樣的,上學幹嘛呢?你要是有良心就多照顧照顧弟弟妹妹,以後你嫁人了,還不是要靠你弟弟?”
“嗯,”璩貴千點點頭,很認真地應承,“母親節快樂。”
“媽媽。”
這兩個字她說的很慢、很清晰、很沉緩。
以至于吐字間帶了些若有似無的缱绻。
沒有人知道,璩貴千曾經是很喜歡林雅麗的。
林雅麗代表了一個可憐蟲所能接觸到的所有溫情和愛,代表了一個孩子對母親的所有憧憬。盡管林雅麗的溫情和愛都不是給她的,她也從不在那張幸福家庭的畫卷上。
對于雙胞胎而言,她是一個多麼好的母親啊。溫柔、體貼,踏實的肩膀、溫暖的雙手,她是一條永遠不會幹涸的河流。
曾經的鄭林妹無法擁有,她将之歸咎為自身的原因。
“謝謝你,”璩貴千眼尾下沉,嘴角卻咧了起來。
“謝謝你生下我,謝謝你給我生命,别人都說,孩子的生日是母親的受難日,雖然我不知道我的生日是哪一天,但我永遠記得你的恩情。”
璩貴千冷眼看着林雅麗臉上凝固的表情,覺得真是滑稽。
接連張了幾次嘴,林雅麗支吾着說不出話,她低頭看着眼前瘦弱伶仃、卻仰着頭顱直勾勾盯着她的女孩,巨大的惶恐不安和慌張淹沒了這個女人。
她是不是知道了?
她是不是在暗示什麼?
她是不是會說出去?
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沒有人會知道的。
“啪!”
林雅麗的胸膛起伏不定,她感受到右手手掌泛起一陣火辣辣的刺痛。
璩貴千的頭歪在一邊,發絲零散,白皙的臉上浮現出一個鮮紅的巴掌印。
感受到嘴裡慢慢蔓延開來的血腥味兒,璩貴千輕輕搖搖腦袋,眩暈和耳邊的耳鳴組成了漩渦。
她沒有力氣仰起頭來欣賞林雅麗臉上的表情。
而突然爆發的林雅麗還沉浸在慌張和煩躁裡:“明天戴口罩出門,讓我聽見别人說三道四你就死定了!早飯多買點小寶愛吃的東西。”
啪嗒。
門在她面前關上。
黑暗裡,璩貴千扶着樓梯的把手,回想起林雅麗的表情,無聲地笑,笑得前俯後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