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教學樓望下去,朝校門口走去的三人是多麼和諧美滿的一家三口。
高大的爸爸,溫柔的媽媽,還有頑皮但總會迷途知返的孩子。
媽媽親密地挽着孩子的胳膊,緊緊地、緊緊地攙扶着行走有礙的孩子。
嶽小巧看着這一幕,理智告訴她這件事結束了,可心裡卻有塊陰影越來越重。
“砰。”
車門關上。
璩貴千發現自己的身體在不由自主地顫抖。手臂上剛好一些的傷又重了,她感覺到了校服袖子裡黏膩的觸感,還有殘留的被指甲深深嵌入肉的感覺。
鄭嶽軍開車,林雅麗坐在副駕駛上。
“今兒買什麼菜了?”鄭嶽軍側頭問道。
林雅麗:“魚頭,小寶愛吃。”
“又是魚頭,這孩子也吃不膩。”
“補腦呀,能吃是福,像他們班那個班長,瘦得像個細竹竿,讀書再好有什麼用。”
鄭嶽軍笑着搖頭:“那可不,他生出來就虎頭虎腦的。”
璩貴千的手按在開門的位置,幾乎就要扳動。
車外飛旋而過的風景加劇了她的暈眩,皮革味、香水味,她隻想逃,隻想要一點新鮮空氣。
車輛減速停下,他們到了。
璩貴千的腿在抖。
很疼,所以這不是夢。
這不是夢。璩貴千在心裡默念。
日上三竿了,開往潞城的公交車每天下午五點停運。
要抓緊時間了。
砰。
車門打開,一雙大手将她拽了出來,半拖半拉地扯進了門。
腿腳不便的女孩放棄了掙紮,像個破麻袋一樣倒在了客廳的地上。
“把她關上去吧,個賠錢貨。”
鄭嶽軍不忿地撤回力道,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完,朝着後進門的林雅麗招呼了一聲,就回去上班了。
留下這對剛剛演過母女情深的人獨處。
林雅麗放下包,對着縮在牆邊的瘦小女孩伸出了手:“起來。”
璩貴千想要順從,她知道自己要趕不上公交了,從這裡到潞城市區要坐三個小時的車,她會趕不上派出所的下班時間的。
要快點……忍過去就好了,快點……
但她實在太疲憊了,身體榨不出一點力氣來表現她的乖順,她靠着牆試圖拔起自己,卻被林雅麗認為是掙紮。
“呃啊……”
林雅麗拉着她的頭發将人扯起,把人一路架上了閣樓。
砰!
門被甩上。
鎖眼裡穿過了一把自行車鎖,繞着把手轉了一圈,最後扣在樓梯欄杆上。
“你是真的膽子大了,”林雅麗聲音冷酷,“好好反省吧,以後也不用去上學了。”
“反正你也是個小偷,還有什麼臉去見你的老師同學?我們家的臉都給你丢盡了。”
咚咚咚。
高跟鞋下樓的聲音很響亮。
腦袋裡好像有一千根針在旋轉,身體被無力感包圍,忍受着水淹火燎的疼痛。
要快點……
璩貴千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按在地上,支撐起身體。
直到看到地面上洇出的半個血手印,她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手心的傷裂了。
皮肉之苦刺激着她越發昏沉的腦袋。
傷痕累累的女孩掙紮着膝行至牆邊,湊上去推門,痛苦地發現門被鎖得嚴嚴實實。
她倚靠在牆邊,張嘴無力地呼吸着,像一條淺水窪裡即将窒息而亡的魚。
視野的邊緣出現了星星點點的模糊。
……要快點。
身體動不了,思緒卻在發散。
她想起了安徒生童話裡的小美人魚,每一步都是刀紮的疼痛,但是小美人魚不在乎,因為她在走向自己愛的人。
閣樓裡沒有開燈,唯一的光源是窗戶外的日光照射。
那扇窗戶并不大,窗扇隻能開一半。曾經十八歲的鄭林妹研究了很久才讓自己鑽出去。
而十三歲的璩貴千更加瘦小。
躺倒。
一點點向前挪動。
抓住桌腿,起身,将自己甩在床上……
我太累了。
璩貴千想。
稍微休息一下吧。
還有好遠的路要走。
稍微、休息一下……
女孩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