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原花街中極出名的時任屋中,還未長成的女孩們正在接受教導。她們要學習的包括舞蹈、歌藝、三味線、儀态、茶藝、甚至溝通技巧。
兩個容貌極為出色的女孩正在前方表演。
左邊那位披散白發,瞳色淺淡,神色冰冷仿若月神下凡。
右邊的梳着發髻,唇角帶笑,溫柔娴靜,雙目熠熠生輝。
兩人氣質截然不同,表演下來卻是相當融洽。沒有先聲奪人,沒有搶拍升調。兩道不同的聲線相輔相成,兩重弦音渾然一體。仿佛暖陽與月輝同照大地,靜谧溫柔。
一曲畢,幾位跪坐的年輕女孩表情都有些不好看。教導師傅卻一臉滿意。
“很好,你們倆先走吧。”
聽了這話,其他人才松了口氣。
好歹是不用再和她們做對比了。
師傅瞥了她們一眼,“你們也不用做到這種程度,但是也得學會這種難度的曲子才能出去露面。”
“是。”
一個女孩鼓起勇氣提問,“請問,學到她們這種程度需要多久呢?”
“她們這種程度?”師傅鮮紅的嘴唇翹起來,“太貪心了。她們和你們可不一樣,不是十來歲才被送來的。讓我想想,鯉子好像七八年前就在了吧,須月比她還早。”
幾個女孩相互看了幾眼。她們當中最小的十一歲,最大的也不過十四,看那兩個女孩的樣子應該才十一二歲才對。也就是說她們四五歲就被賣來了?
本來還焦急擔憂的心情突然就變成了同情。
“哼,與其同情她們,不如同情下自己吧。她們在樓裡的生活可是你們在外面好得多。”教導師傅話音一轉,又說,“你們努努力,倒也能穿金戴銀,舒坦地過日子。不過和她們比就算了,她們可是樓主親自培養的,過不了幾年身份可就不一樣了。以後相處可注意點。”
被家人買到這種店的女孩們當然懂得這意思,有的人想到今後的日子,不免心下悲涼。有的人卻很快調整好了心态,想要争取更好的生活。
早早離開的兩人卻沒有這麼複雜的思緒。
到底是年紀還輕,不用出去抛頭露面。侍奉揚名藝伎又不是她們這樣的角色該做的事了。樓主那兒沒事時她們也隻是跟着聽課或者自己練習。以前倒是也有被留下來作對照組的,沒想到今天剛開始就被趕了出來。
兩人呆在須月的屋子裡,享受着這一刻的悠閑。
鯉子依舊端正柔順地跪坐,須月則橫躺着,表情也不複先前平靜。
“煩死了,彈彈彈,這麼愛彈自己彈去啊。”
鯉子看她耍起脾氣,擔憂地将頭探出了窗戶。
須月煩躁地說:“兩邊都沒人!”
于是鯉子坐正,伸手去夠茶壺。
“好吧,但是你也要小心,樓主知道會唠叨,到時候你不是更不爽?”
沏茶的動作平穩沉靜無贅餘,但是看着緩慢的動作、維持平穩的一切暗中努力,須月就覺得煩躁。
“煩死了!”
鯉子動作一頓,自顧自地泡了茶,卻把茶杯奉上。
“阿月,靜心,為了你想做的……”
須月像被燙到似的猛然起身,臉上一派恨鐵不成鋼。
“你真不跟我走?”
鯉子愧疚地笑笑,“抱歉,我……”
須月的心情更差了,她奪過茶杯一飲而盡。
“難喝死了!”
“阿月,有沒有我能幫得上忙的的?”
“幫你的樓主和小姐妹去,我這不需要你。”須月憤而起身,揚長而去。
鯉子一臉哭笑不得。
這是你的房間啊,你這是要去哪?
但是須月一直沒有回來,鯉子擔心她因為賭氣誤了出逃的計劃,離開了房間。
雖然她沒聽過須月的打算,卻也知道就是這兩天的事了。一是因為須月不是個沉不住氣的人,不會在沒計劃好的時候就來找她。二是樓裡的花魁失蹤了……也許須月也是因為這事才決定近期出逃的吧。畢竟花魁一走,她們倆就要受到更多關注,身邊說不得要安排人來。到時候就不好偷跑了。趁現在大家都沒緩過勁來跑掉才好。
她也不是不想和須月一起走,畢竟須月那樣子,能不能在外面好好生活都說不準。她是年幼時被賣來的,須月卻是出生就沒離開過花街,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出逃。
如果她跟着還放心些。可是她沒辦法就這麼離開。
那麼,須月有勇氣跑就一定要跑。跑出去總比在這好。隻希望有哪家好心人能收留她吧。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再好好告個别啊……
鯉子沒法說出告别的話語,也沒法說出囑托,唯恐走漏風聲害了須月。須月倒是留了一封信,隻是這信……鯉子看了隻能苦笑。
“你是我見過最愚蠢的人!就你最善良,就你最可靠,就你最樂于奉獻舍己為人。你去替别人死,你去報答花街的店主,你當花魁就能照顧其他人……既然你自己要送死,自己選了這條路,就别再想起我!你去和你那一堆姐姐妹妹過活去吧!”
……
她抹了抹眼淚,把信收起來,合上手掌為須月祈福。
“佛祖保佑,世上誰不是身不由己,但是人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力啊。須月前面運氣差,後面合該幸福些才對……佛祖保佑,我隻是作為姐姐祈福,我也不想是這個身份的,出生在這裡和流落到這裡都不是我們自願的啊……衆生平等啊……”
另一邊,須月也在哭,她抱着團成包裹的衣服呆呆地坐在溪邊流淚。山谷幽靜,溪水清澈,都是她沒見過的景色。
逃出來的事沒有實感,和鯉子的分别卻刻骨銘心。
都是她的錯!
須月在心裡歇斯底裡地喊。
是她自己不想走,是她要斷了關系的!
須月繃起臉,念着“人都是要死的”離開了這裡。
雖說都到這裡了,不太可能有人來找,她還是想離遠點。至少心裡安定些。周邊的村子城鎮都不好歇腳,她懷疑自己要是去了,轉頭就又被抓了賣去花街。
從山裡走吧,須月皺着眉頭決定。
——
幾天後,須月發現了一個有人類活動痕迹的木屋。
看着眼前的房子,須月不免有些羨慕。
她已經在山裡呆了幾天了,帶出來的食物已經吃完了,山裡的水和果子倒是也能湊合。但是這樣的日子根本不算生活。周圍沒有人聲,太過寂靜,蛇鼠蟲蛇都很讨厭。但是她又不敢下山,也不知道自己到哪裡了。雖然不後悔逃出來,迷茫卻占據了内心。
要不要湊近看看呢?
須月猶豫不決。
想和人類交流,又怕住在這裡的人身強力壯心思不純。
屋門突然開了。
先是傳出一個小女孩的聲音,“老師,今天天氣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