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輩子是沒有希望了。
可是他愛的人還有希望。
他多想一切隻是夢,他多想公子一直在身邊。
——《公子宜修》
城郊樹林。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地立着,夜風吹拂衣袍,獵獵作響。
沉默在夜色中彌漫,許久都沒人開口說話。
背上背着佩劍,懷中也抱着佩劍的少年神色哀戚,臉上再無平日裡的天真無邪。
他眼中隻剩悲傷和越來越旺盛的堅毅。
自從秦音不在人世,秦昭日日背着他的佩劍,從不離身。
雙劍少年也越來越不愛說話,整個人都變了。
“小秦侍衛,節哀。”季青臨終于打破了沉寂。
從秦音的墳前離開後,秦昭便放出信号,獨自約見青王。
這擱在往日,他是斷然沒有這個膽量的,可秦音的身亡讓他想通了很多事情,也讓他深刻地明白今後的日子隻能靠他自己。
年邁的爺爺亦隻能依靠他。
他不能再怯懦下去,也不能再任性妄為了。
沒有秦音頂着的天,換他來頂。
“謝過青王。”秦昭仿佛變成了秦音,收斂起了天真,散發出冷冽的氣息,“如今我哥雖已死,但卑職仍舊願意效忠青王殿下。”
季青臨轉過身,看着一臉堅定的少年,一語中的:“小秦侍衛真正想說的恐怕不是這句話吧?”
秦昭聞言一愣。
季青臨實在太過睿智,一眼就能看出他心中所想。
“還請青王殿下直言。”雖是如此,秦昭依舊不想過早暴露自己的真實想法。
“說吧,想求我何事?”季青臨遙遙望着天邊的冷月。
世人常常将明月比作思念,比作團圓,他卻更愛将月比作遺憾。
人生中的遺憾比月的陰晴圓缺還要多,月尚有月圓之日,遺憾卻多半再無補償之時。
說到底,明月照人離别,也照人無眠。
秦昭心中一顫:“不愧是青王殿下,人心都被您看透了。”
“我也失去了兄弟。”季青臨苦澀道,“人在悲傷時,總會想要求得什麼以作安慰。”
“青王也請節哀。”秦昭隻顧沉浸在自己的悲傷情緒當中,竟忘了季青臨經曆的痛比自己更甚。
季青臨聽了隻是揮揮手:“說吧,你想與本王說什麼。”
“我哥心上的那一劍是我親手刺的,一劍刺死了一個人兩顆心,一劍也刺活了一個人一顆心,自此……”秦昭說着有些哽咽,停頓半晌才又繼續說,“我活便是我哥活,我要替我哥扛下他先前所扛的所有。為青王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在所不辭,但有一人,還請青王殿下看在我們兄弟倆多年來盡心盡力的分上,替卑職保全。”
他之所以敢這麼說,是在宮外相處的這些時日以來,切身感受到季青臨跟珍妃不一樣,換句話說,若有朝一日,江山需要人繼承,那麼這個人除了青王,再無他人能夠勝任。
季青臨此人,剛毅果敢,擁有悲憫之心,又是懂恩威并重的,願意為他效勞的人何其多,甘心對他俯首稱臣的又何其多。
“本王允你,但凡本王在世一日,定會竭盡所能保你唯一的親人。”季青臨早猜到秦昭有此一求,隻是……
“不過本王也有一事相求。”季青臨絲毫沒有作為上位者的高高在上,卻氣場強大。
“求字不敢當。”秦昭惶恐不已,“青王殿下有何吩咐盡管開口。”
“本王要你……”
秦昭面見季青臨時,阮相宜等人聚在了司徒烈下榻的客棧。
就連不離青王身邊的邢澤也在。
時隔多年,師徒五人終于得以見面。
最為激動的人非薛離莫屬,他微微顫抖着雙手,分别輕輕地按了下阮相宜和邢澤的腦袋:“為師總算見到你們兩個臭小子了。”
不枉他這麼多年來的努力部署。
“尤其是小相宜,師父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薛離說着眼睛微微泛紅。
邢澤是為了找蘇曉芙而送到青王,也就是當初的二皇子身邊的,而阮相宜……
“是徒兒讓師父擔憂了。”阮相宜感受着久違的師徒情,心裡有什麼在慢慢化開。
“小相宜,這些年你受苦了。”薛離輕拍他的肩膀,蒼老的臉上滿是心疼。
當年,阮相宜的走失怎麼說他這個做師父的都難辭其咎。
是他沒有看好小相宜。
他這一生,不是在尋人就是在尋人的路上。
先是找尋在玥國銷聲匿迹的師兄司徒陣,再是尋找意外走失的阮相宜,後來是尋于奉禾宮消失的蘇曉芙……
上天待他到底不薄,人都尋到了,隻是……
司徒陣變成這樣是他所沒有料到的。
阮相宜會落入山月堂手中也是他不曾想過的。
他的情報網并未深入玥國,也難怪他苦尋多年都沒有阮相宜和司徒陣的蹤迹。
“過去的事就不提了。”阮相宜不願再想起在山月堂的那些時日,隻是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他如今還是山月堂的頂尖殺手,還是山月堂至高無上的水冥大人,而這一切都要基于單越還不知他的心已然叛變。
一旦單越知曉他的叛變之心,等待他的隻有被折磨至死。
一入山月堂,除非死,否則生是山月堂的人,死是山月堂的鬼。
他這輩子逃不掉了。
可是季修還可以逃,還可以逃到自由廣闊的地方過想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