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的貴人們,過着一種穩定地搖擺着的生活。
聽說戰線後縮了,他們便有些不安,更焦急地催促家下的管事,去更遠的南方,經營安穩舒适易守難攻的莊園;聽聞戰線推進了,便歡歡喜喜,又要呼朋喚友去城外遊玩了。
——城外還是太平的呀,大片的莊稼剛剛收割過了,趕在秋冬前下的豆種也已安穩藏在地裡。路邊的老樹尚未被饑民剝掉所有的樹皮,小孩子們在村莊裡外奔跑打鬧,他們居然有力氣奔跑打鬧!
北邊逃來的流民,忍不住要直愣愣看一會兒,再鼓起勇氣去讨一碗稀粥,慢慢喝下去。粥裡糧食的味道,美得就像是神仙才能享受的!
喝完粥才有勁兒問——這附近可有仁善的老爺家裡要雇工嗎?您别看我如今皮包骨頭,隻要吃上三天飽飯,我是能獨個兒拉動犁的好莊稼人!
再有我的婆娘和女兒,會織布!白日裡就不說了,夜裡不用點燈,摸着黑也織得好布哩!
還有這小子!才一點兒大,但在家的時候他會喂雞,會放羊!是啊,我們那裡打仗之前,我家也有雞和羊……
說着說着,喝了粥的人就有力氣哭了。
給他一碗粥的主家也往往歎口氣——京城左近的地,全是朝中貴官們家裡的,哪裡還有别的老爺?他們自家也有農夫,世世代代養在農莊裡,是不需要再招外地來的流民的!
多廉價也不招!
官老爺的莊子不上稅,隻收些租子,給他們種地,每年落下的還比種自家的地多些呢。
這樣的好事情哪裡等得到這些在本地無親無故的流民呀?
流民們無可奈何,可肚子裡總要有食才能活命,他們隻是想求活,那麼,當他們的勞力換不來食物的時候,他們就隻能出賣自己了。
京中婢女的價格都降了許多。
而就在這會兒,有莊子要收人了。
且不是隻要八歲往上十二往下的小女兒,是一家子一家子的人,都要。
僥幸到此并且沒有走掉的流民便要去打聽,這是誰家的莊子,可是個好去處?
被問到的本地善心百姓也撓頭,有很聰明的、能記住周遭地形的人,想了又想,才恍然大悟:“那是長陵侯府的莊子——哎呀,什麼長陵侯府,長陵侯府早沒了,他們的莊子也被朝廷收走了。這裡是朝廷的莊子呀!”
朝廷的莊子?
這聽起來便比某個大官的莊子還好些,流民們自不必說,連左近有着自己地盤的本地農戶,也往往想把家中的一個或者幾個兒子送過去,試試運氣。
可是那莊子上的管事,卻說他們這裡不收無家無業的男丁。
要收人,便是收那一家子一起來莊子裡的,男人耕種,婦人織布,小孩子做不好什麼大事情,可是能在田地裡幫點兒忙,又或是放放羊,趕趕鵝。
悻悻的本地人即将離去,還忍不住問一句:“敢問老人家,莊子的主家是哪一家呀?”
“哪一家?”管事的神秘地笑笑,指指天,道,“你們不都知曉嗎?還問那麼細緻作甚?”
問的人就大吃一驚。
這居然是個皇莊嗎?
那些能來此處做事的人,可真是好運氣呀。
隻是,那管事可不會說,這莊子雖也歸屬于天家不錯,但它現下并不是皇帝或哪位皇子的莊田。
它是大皇子的側妃,謝氏的莊子。
皇家将長陵侯府之類逆臣的莊子收到手上去,本也是打算充作皇莊,好叫此間的産出長長久久貼補天家用度的。
可是誰叫北邊打了仗呢?日月如火,無時無刻不燒着糧草與銀錢,皇莊倒是也能來錢啊,可長流的細水,如何解得了面前的火?
朝廷便要将這些莊子賣掉了。
在謝家安生當了幾天鹌鹑的素婉,從謝玉容她阿爹那裡也得到了消息。
謝挺問她——你不是管過侯府的家麼?這長陵侯府的莊子裡,哪些是頂好的,你快說出來,咱們先下手為強買了來!
除卻謝挺,謝玉行也想知道,她也尋了化名阿蓉的素婉去,問她:“我這裡有些銀錢,也想買上一二個莊子,你可有什麼能推薦的麼?”
素婉對謝挺這人是沒什麼好感的,這人無論如何勉強都不是個好父親,他既然問了,她便将侯府裡産出最多最好的幾個莊子說給他聽。
謝挺自然歡喜,樂呵呵去打聽向朝廷買莊子的事兒了。
然則哪處莊子好,他能打聽到,别人便打聽不到麼?
許多貴人心中都明鏡似的呢——一處田莊也沒有多大,左近的莊子若都是好地方,那此間必也差不了。如此的好莊子,大家自然是都想要的。
那謝挺和别人争起來,便很有些阮囊羞澀了呀。
而謝玉行的錢雖沒有父親拿出來的那麼多,可得了素婉的提點,買了兩個多是沙地與池沼的莊子,倒也是綽綽有餘。
沙地,可以種她前世在淨州見過的白疊棉,又可以栽種一些藥材。戰争之後,藥材是定不會銷不出去的。
池沼,可以養魚,也可以養蓮藕,挖出淤泥,又是極好的肥料,适合人口不多而田地很多的時候,拿去肥田。
這都是素婉做長陵侯府少夫人時便想過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