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ta?”
面試官從簡曆上擡起頭,視線在井炎知身上來回逡巡,稍遲疑了下,語氣嚴肅地說:“簡曆作假的話,會被拉入影視城黑名單,更不會有人再招你。”
盛夏暑氣灼人,井炎知的T恤已在排隊候場時汗濕大半,隐約勾勒出少年舒展的骨骼——這具18歲的身體,顯然還沒适應20年前的酷熱。
他盯着面試官手旁滲着冷珠的酸梅汁,生理性地咽了咽喉結,見怪不怪地擡起手指,示意地點了點自己什麼都沒有的後頸:“我真不是alpha。”
井炎知的聲音天生松弛,又帶着幾分張揚的少年氣。
很難相信,一天前還金枝玉葉的他,不過一覺醒來,就身穿進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除了手頭上一張羅列他基本信息的簡曆,井炎知與街頭的流浪漢沒什麼分别。
或許應該表述得更恰當些:嚴格來說他并不算流浪漢,因為他在這裡還有兩個alpha父親。
隻是糟糕的是,這時的他還沒出生。
未來三金得主的a爸影帝,現在也還沒有英年早逝,也還隻是一個新枝未發的配角。
面試官确實沒聞到信息素,也沒看見戴有抑制環之類的,甚至連最便宜的信息素抑制貼都沒有。于是不疑有他,繼續觀閱眼下這份簡單到有些簡陋的簡曆。
“剛成年啊。我們招的藝人助理,要求吃苦耐勞呢。”
從小到大,井炎知還真沒吃過什麼體力上的苦,不過還是真誠道:“耐勞,特别耐。”
面試官顯然對求職者的殷勤習以為常,反應淡淡:“那耐咬嗎?”
空氣凝滞一瞬。
井炎知:“……”
這是什麼問題?如果沒記錯的話,他應聘的是omega藝人助理,又不是愛咬人的alpha狗。
“也耐吧……抗造。”不明就裡的井炎知撓撓下巴,“藝人不會養狗吧?我從小就怕狗。”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面試官看了眼手機時間,快到飯點了,索性直接舍去後續流程,直接用美甲敲了敲桌面,“B區3号棚正在拍《浮世無歡》的大戰戲,你應聘的這位……
她突然嗤笑一聲,“這會兒應該就在那演屍體。”
場務領着井炎知穿過七拐八扭的仿古建築群,周圍不太通風,到處都是人的味道。
外圍的工作人員招聘區人滿為患,到處排着年輕面孔,随便一條隊伍都是長龍。而且這些崗位工資并不算高,畢竟待遇稍好或是出名些的藝人,其工作人員大都是熟人介紹,隻有十八線小糊咖才會放招聘出來。
當時井炎知排隊排得頭昏眼花,索性選了一條人最少的遞簡曆。
場務步行速度并不快,不停用餘光暗戳戳打量井炎知:肩寬腰窄個頭高挑,相貌是陽光帥氣那一挂。可惜是個beta。
忍不住道:“你這條件當什麼藝人助理?去選角處晃兩圈,保準你能撈個男五男六。”
正值行業用工高峰期,影視城裡群演的工作不少。然而井炎知還是隻選擇了藝人助理這份工作,because——
“我爸從小就警告我,”井炎知煞有介事地指指點點,“敢進娛樂圈就打斷我的腿。”
他踩過青石闆上斑駁的血漿痕迹,遠處傳來不知道是誰的暴躁吼聲。場務點頭如搗蒜:“你爸說得對。大部分來應聘藝人助理的,要麼就是想跟偶像拉近距離,要麼就是把娛樂圈想得太光鮮亮麗。實際上哪行哪業都一樣,到處都是雞飛蛋打,尤其是金字塔尖的那小撮,别提多爾虞我詐了。”
他壓低聲音,“就拿你應聘的這位來說,别看他入行三年了還是個跑龍套,脾氣臭得很,上個月居然把組内副導的alpha外甥門牙打掉了。業内都知道他不配合劇組,是公認的刺頭。”
井炎知不以為然:“那直接封殺不就好了?”
他一向簡單幹脆,絕不拖泥帶水。像這樣一邊抱怨他難搞,一邊又锲而不舍地用他,不是自相矛盾嗎?
“……”場務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唉……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又是這一句。到時候到底有什麼啊??
“到了。”場務半推半踹地撐開一扇掉漆的木門。
群演的化妝間不比有鏡頭的主演,一般都是就地取材搭建的,逼仄又擁擠。井炎知彎腰鑽進人頭攢動的簡易帆布棚。
迎面而來就是喧嚣的煙味,他皺了下眉頭。
火眼金睛的場務很快鎖定一個角落。
堆滿雜物的化妝台前坐着個穿囚服的清瘦男人,剛下戲,半幹的血漿正順着他的下颌往下淌,莫名有種詭異的美感。
場務道:“北芳老師,這是您要的助理。”
青年聞聲側過頭,血珠恰好墜在他鎖骨凹陷裡,輕輕的。
井炎知倒吸一口涼氣:“怎麼是你?”
他還從未像現在這樣,覺得這張臉這個名字,如此熟悉。熟悉到令他發指的地步。
記不清有許多次,于異國他鄉街頭上,于時代廣場的巨幅廣告屏裡,于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前……井炎知總是在步履匆匆中駐足,在等待的間隙,仰頭看着屏幕中不容忽視的百億影帝。
而此時此刻,這個人不再是冰冷的虛拟影像,而是真實存在的,活生生地坐在他面前,浸在有些泛黃的節能燈影中。
井炎知後知後覺自己的失态,重新斂起表情,然後一臉正色地把場務拉到一邊大聲密謀,“我不幹了。我要現在就走。”
我井炎知就算餓死,死外邊,從這裡跳下去,也絕不會在某人這裡讨一口飯吃!
“怎麼突然就?”場務疑惑,不過眼見他态度堅決,隻作罷地惋惜道,“好吧……我本來還想跟你說,這工作包吃包住呢……”
“……”
影視城裡的房租貴得離譜,至少不是現在的他能支付得起的。手上從未緊巴過的小少爺十分不想睡大街,于是隻能艱難地閉了閉眼,“但是話又說回來……”
然後選擇出賣自己過剩的勞動力。
場務:“?”
北芳終于纡尊降貴般,上下掃視他一眼:“我們認識?”
“啊……不,我們從小就不認識。我隻是……那什麼,”井炎知腦中飛速運轉強行圓道,“我是你粉絲。”
……個屁。話音剛落井炎知就萬分後悔。
北芳,未來絕對實至名歸的頂流巨星。很長一段時間内各個城市街道,所有能投放廣告的地方,幾乎都貼放了他的品牌代言,開一場演唱會就足以拉動起可觀的經濟,甚至于能令城市交通癱瘓……
最最重要的是,北芳還是他父親陰魂不散的對家。
每次出席活動或是擡新戲,必會連帶一條黑他爸的熱搜出現,捆綁營銷如同狗皮膏藥般。而且他粉絲和背後的公司操作罵得極為難聽,井炎知有理由堅信,父親最終選擇退圈,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拜北芳所賜。
他說什麼不好,為什麼要說是粉絲??
“啊??”場務傻了。
眼前這位主子,所有社交賬号加起來關注數不超過50,大部分還是僵屍号,不禁豎起大拇指,“就這都能碰見粉絲?我覺得你今天可以買張彩票,中個五百一千萬的,直接後半生躺赢。”
“……”此刻北芳套在粗麻戲服裡,單薄得像是早春的柳枝。
他收回目光,一目十行地掃過場務遞來的簡曆,放下後繼續對鏡補妝:“那就先試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