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幼槐見她這麼喜歡,心裡也不由得開心。
老夫人帶着她入席,丫鬟們在一旁也支了個矮桌,紛紛坐下。
老夫人坐在主位上,叫她貼着她坐,待她十分親昵:“我原不喜歡熱鬧,并沒叫人來,隻想着同你吃吃酒便罷,咱們卻也不吃那烈的,隻叫人燙了梅子酒來,熱熱地喝下幾盞,你不會推辭罷?”
溫幼槐不擅飲酒,但今日是老夫人的生日,她不想掃了興,便沒說什麼,點點頭應了。
丫鬟們邊吃邊笑邊伺候着,一時卻也十分熱鬧。
梅子酒入喉甘甜,不知是怎麼釀的,溫幼槐覺得好喝,不知不覺喝完了一盞,丫鬟又上前來給她倒滿。
老夫人喝了些酒,面色變得有些惆怅:“我膝下隻有老二這一個,原想着他能早些成親,這府上也不至于這麼冷清。”
溫幼槐早前就注意到府上并沒别的主子,卻不知老夫人子嗣單薄。
但傅伯山既然是二爺,他上頭怎麼也沒人呢?
老夫人含着酒,久久咽下:“我那老頭子早早地去了,苦留我一人拉扯着兩個孩兒,可這狠心的,沒多久竟将老大也帶去了......”
傅伯山的兄長也去世了?溫幼槐雖猜到幾分,但聽老夫人親口說出,心中卻有些感慨。
“實則我從沒要求過老二一定要考出個功名,隻求他一生平平安安的,但他卻也争氣,第一年秋闱就中了解元,而後進士做官,我心裡是虧欠他的......他不像旁的世家少爺,沒有家裡人扶持,暗地裡不知吃了多少苦才走到現在,但在我跟前卻從來不說這些。”
溫幼槐看着琉璃酒盞,眼前不自覺就浮現出傅伯山站在露台的樣子。
他似乎一直是孤獨的。
父兄早逝,母子二人相依為命,想必應過得十分辛苦。即便老夫人家世不差,娘家卻也未必就會幫襯他們。
可他如今坐到這個位置,定然付出了比旁人千倍百倍的努力,從他身上卻看不出來。
他淡漠、冰冷,對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總讓她覺得他掌控全局的遊刃有餘是自來如此,現在看來卻不是這樣。
又聽到老夫人說:“是以我才想着讓他早些成親,有個人陪在身邊,總比他形單影隻的好......”
溫幼槐抿着唇默然,視線逐漸飄遠。
若與傅伯山的關系止步于歙雲齋,聽到老夫人這番話,她心裡定然也會覺得惋惜。
可他不是這樣。老夫人看不到他的強勢和惡劣,她卻都深刻品嘗過。
但為什麼偏偏是她?
傅伯山想要什麼樣的人得不到,偏偏看上了她。
僅僅因為一次的放縱,他就想要強占了她麼?從前他也這樣對待過别的女子嗎?
她不想和宋翰之和離,也不願和他和離,且不說她對他的感情并非一日就能抛去,傅伯山這裡就會是好的歸宿麼?
未必他會一直對她有意,等他膩了、煩了,她又會是什麼結局?
僅是被逼到他身邊,她就已經要失去所有了。
屆時她聲名狼藉,無親無友,還能如何活下去?
“罷了,不說這個了。”老夫人将盞中的酒喝盡,同丫鬟們說起行酒令,玩鬧起來。
溫幼槐垂下雙眸,目光不經意掃過粉牆,瞥過方才她沒注意到的畫作上,似是意識到什麼,猛地擡頭再看去。她不由緩緩怔住。
這恰是幾日前傅伯山請她題字的那幅。
溫幼槐細細看去,卻見畫作上原本空的地方補上了題字,正是她那日寫的一行詞,如今被裱在了畫裡,紙條邊角被人裁得整整齊齊。
上面的字迹清秀含蓄,與畫作的風格可謂是風馬牛不相及。
但這樣的字寫下氣勢磅礴的詞,題在傅伯山的畫上,卻中和了畫中熾灼的欲|望。
不知怎的,顯得詭異地相稱。
溫幼槐一時有些恍惚,傅伯山怎麼将畫裱了起來?還特意挂在宴請賓客的水榭中......
出神間,老夫人喊她去抽令詞,她匆匆收回視線,放下酒盞時心口微微滾燙。
他滿意就好。最終她這樣想到。
對岸的走廊上,傅伯山遠遠看着水榭裡的光景,眸色漸深。
他是不喜歡熱鬧的。
幼時府上總是冷清,母親不喜人伺候,原先在老宅時身邊并沒多少下人,後來來了京城,母親才漸漸地收了些家貧的丫鬟,卻鮮少像現在這樣熱鬧。
但溫幼槐在當中融入進去,也端着酒盞笑,他卻覺得這樣的熱鬧也很好。
傅伯山靜靜地看了許久。
袁觀過來了,在傅伯山耳邊輕聲說話。
傅伯山雙眸微眯,“他沒說是來做什麼的?”
“他一定要見了二爺才肯說,管事的怎麼問他也不開口。他自稱是溫夫人的親姐夫,倘若不是這樣,管事的早将他趕出去了。”
袁觀心裡頗有微詞,二爺可不是什麼人都能見的,這人忒有些不自量力。
傅伯山從遠處收回視線,緩緩轉身:“既如此,那就去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