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沒過多久,馬車就停了下來,外面的聲音突然變得喧鬧。
溫幼槐半睡半醒中,猜測這應當是到了哪個酒樓前,卻想不明白傅伯山帶她來這裡做什麼。
眼睛緩緩支開一條縫,便看到傅伯山正坐在對面喝茶,絕對的掌控之下竟露出幾分閑适。
她心中又古怪起來,莫名生出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異樣感。
正當她試圖揣測傅伯山用意之時,車外傳來的聲音就叫她立刻睜大了雙眼!
“......下官正與同僚閑聚,沒成想這麼巧遇上大人,大人可要進去坐一坐?”
是宋翰之的聲音!
溫幼槐難以置信地透過車窗的綢簾縫隙往外看,遠處昌泉閣樓上酒客雲集,宋翰之正躬身站在車旁,面上隐隐有些激動。
他怎麼将她帶到宋翰之跟前了?
這又是什麼意思!
溫幼槐震驚地看向傅伯山,眼中盡是質問。
傅伯山卻好似沒看到她的視線,斂眸吹了吹茶沫,同車外之人道:“不必了,順路瞧見了便停下看看,我真去了你們反倒拘束。”
昌泉閣樓下車馬如織,宋翰之聽到這話卻頗有些遺憾,許是喝了酒,頭腦不太清醒,沒意識到傅伯山話中的拒絕之意,脫口而出道:“大人多慮了,您若能屈尊前來,我們心裡隻有高興的份兒。”
話說出口才發覺自己在強留,酒頓時醒了大半,後背冷不丁冒了汗。
好在今日二爺似是心情不錯,也沒同他計較。
溫幼槐緊靠着車壁,屏息聽二人的對話,生怕宋翰之發現她在車上,又怕傅伯山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傅伯山下一句就兀自提起了她,驚得她頓時攥緊了手心。
“今日你夫人來了府上,先前那一批書應是快抄錄完了。”他輕描淡寫道。
隔着車廂,宋翰之看不到傅伯山的神情,但從話語中能聽出他并沒有責備之意,便猜測他如今主動提起自家娘子,想必是對她的表現略為滿意,當下不免受寵若驚,忙道:“内子愚鈍,幸得二爺賞識,不給您添麻煩卻是不錯了。”
傅伯山微微一笑:“麻煩談不上,她性子謹慎,平日也沒什麼話。”
宋翰之自然接上話:“内子往日不愛出門,性子的确比旁人沉悶些。”
“是麼......”傅伯山擱下茶盞,霧氣中若有似無地掃了她一眼。
溫幼槐吊着一顆心不上不下,緊握的手心逐漸粘膩。
傅伯山卻突然說:“怎麼聽你話中的意思,似乎對令夫人不太滿意?”
溫幼槐身子一僵,她擡眸,卻對上傅伯山深不見底的雙眼。
宋翰之有些摸不着頭腦,好端端的,二爺問他這個做什麼?轉而又将方才的對話在腦中迅速過了一遍,二爺這是在考察他?
一旦想到這點,宋翰之心裡就不由得激動起來,迎着傍晚的涼風,眉宇間都飛揚了幾分,穩住心神,答:“内子持家有度,溫婉□□,下官有這樣的妻子已是知足,哪裡會有不滿?”
他謹慎答話,不免用了些官方的詞調。
溫幼槐聽到這話時心中一滞,卻沒在面上表露出來。
持家有度,溫婉□□,倘若說後者她還能恬不知恥地接受,前者卻是和她毫無關系的,持家......她何時做過這事?
可見宋翰之也是随口說出,随意搬出些詞敷衍傅伯山罷了。
傅伯山聽出來了麼?
她不知道,隻看到他薄唇輕哂,垂眸避開了視線。
宋翰之這麼回答實則并無錯處,隻是不知為何,她心中有些悶堵。
宋翰之卻不知車内正坐着自家娘子,和二爺的短短幾句話已經讓他聯想到前些日子他與魏大人關系的走近,或許二爺今日突然來找他,就是提拔他前的最後一次問話。
思及此,宋翰之胸口怦怦直跳,身子又往下躬了幾分。
與此同時,車内人緩緩開口:“下月洪安寺要舉辦一場法事,家中母親為此抄經祈福,見了你夫人的字卻很是喜歡,明日母親便要去洪安寺住下了,她總念叨着自己去未免孤單,若是能有人陪着卻好了......”
話音剛落,宋翰之就立刻明白了傅伯山的意思,回道:“能得老夫人喜歡是内子的福氣,今日回去我就讓内子收拾收拾,能去陪着老夫人說說話也好。”
說罷更覺二爺話中暗含深意,主動提及便是邀請,重視溫幼槐不就是重視他?
“東西卻不用了,寺裡什麼都有。”那人繼續說,“今日你夫人宿在府上,明日就與母親一同出發。”
“如此甚好!”
宋翰之回完話又覺得太過激動,清了清嗓子,放低姿态添了句:“隻是這樣卻太麻煩老夫人了......”
“不麻煩,母親難得有個交好的人。”
晚風徐徐,華燈初上,宋翰之感到自己背上的汗已經被風吹幹,人生中從沒有如此刻一般心潮澎湃。
他明白自己升遷的事已經闆上釘釘,而他多年來默默沉于案牍的努力終究沒有白費。
馬車内,溫幼槐凝滞地看着傅伯山,臉色蒼白如紙。
她從沒聽說過老夫人要下榻洪安寺,更不用說叫人陪之類的話,方才的一切完完全全是傅伯山編織的謊言。
他想做什麼?溫幼槐驚懼之下已經無心去想,她試圖從傅伯山臉上讀出他的目的,卻得不到任何線索。
直到對上他暗湧伏流的雙眸,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過來,坐我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