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也不是每日都來歙雲齋。
昨日她和王夫人拜别後,特地向她推薦了這本詩集,果然王夫人今日來了歙雲齋。
竹樹枯黃,上面落得積雪還沒消幹淨,王夫人卻不冷,瞧見她便道:“你可是來了,快來幫我瞧瞧這句詩是什麼意思,我昨兒想了一天!”
溫幼槐走上前去,見翻開的那一頁上用筆圈出“凄凄複凄凄,嫁娶不須啼。”,是《白頭吟》裡的一句。
王璟把書遞出去,頗有些怨氣道:“也就是你能幫幫我了,昨兒我拿着這詩去問項忠,你猜他說什麼?”
溫幼槐好奇地側頭看她。
“他說這句詩的意思是,日子過得不能再凄慘了,既然新郎來不了,也别讓公雞代替拜堂,免得畜牲啼叫,場面混亂!”王璟氣得英眉皺起,實屬是沒臉再說下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日後看書時可要離他遠些!”
溫幼槐險些笑出聲,把白頭吟解釋成這個意思,她還是第一次遇到。
凄凄複凄凄,嫁娶不須啼。這句詩本意是女子嫁娶不需流淚,原是要表達前朝女性對婚姻剛烈、不逆來順受的積極态度,說成是公雞拜堂實在是風馬牛不相及。
溫幼槐覺得小侯爺着實好笑,但在王夫人跟前笑話終究不好,于是她忍着笑道:“這會兒風大,我們進去說罷。”
王夫人見她穿得單薄,起身往廳堂走,嘴裡還不忘念叨:“你說哪有人像他似的?簡直榆木腦袋......”
溫幼槐掩唇微笑,餘光卻刻意往旁側掃了一遍,而後先王夫人一步走向廳堂東面深處的圓桌,王夫人自然被她引導着坐在了桌旁。
溫幼槐向她解釋完這詩的含義,起身給她沏茶。
王璟還在想這句詩,見她提着壺過來,阻攔道:“這些事讓丫鬟做便是了,哪至于勞煩你。”
話音剛落,站在外面候着的丫鬟就進來了,溫幼槐見她快走到跟前,提着壺在半空,讪讪笑道:“小事罷了......啊——”
壺在交給丫鬟的時候沒拿穩溢出水來濺到了王夫人身上,好在壺裡的水不燙,隻是王夫人的衣裳卻濕了。
“實在抱歉!”溫幼槐立刻掏出帕子去擦王夫人的衣裳,“我方才沒拿穩才弄濕了您的衣裳!”
一旁的丫鬟早已跪在了地上,大氣不敢出一下。
“罷了罷了,也不是什麼大事,索性我今日穿得薄衫,過不了一會兒就......”王璟說着突然感覺手上被人塞了個什麼東西,她低眸看去,卻對上溫幼槐充滿乞求的雙眼。
她剛想開口詢問,就瞧見溫幼槐朝門的方向一瞥,看上去十分緊張,于是一頓,會意地将東西塞到袖中,輕拍她肩膀,“不過濺上幾滴,過會兒就幹了,你快起來吧。”
又朝丫鬟說:“你也下去,沏了茶端上來。”
“是。”
溫幼槐忐忑地起身,在王夫人對面坐下,她很怕王夫人會在這時問出什麼,但她卻像沒事人一樣,看着手中的書,道:“這詩寫得當真不錯。”
溫幼槐後背濕了一片,見她如此反應,感激地幾乎要流出淚來,硬生生将淚意忍了回去,平穩道:“的确不錯,這詩裡有一句我很喜歡——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王夫人有些驚訝:“你怎麼喜歡這句?”她倒覺得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更好些。
溫幼槐低眸一笑,并沒過多解釋,隻是不由得想到從前那人,心口細細密密地酸澀。
兩人如常般看書寫字,溫幼槐悄悄注意着外面的動靜,半日下來并沒異常,也是寬下心來。
約莫天快黑的時候,兩人才從出了廳堂,準備離開歙雲齋。
在經過長廊時,溫幼槐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輕輕捏了捏,轉頭朝王夫人看去,見她神色如常,便自然地收回視線。
拐角處,兩個小厮正躲在廊下偷懶,悄悄地不知說些什麼,完全沒注意到她們二人走了過來。
溫幼槐走近,隐隐約約捕捉到話語中熟悉的名字,腳步不由停了下來。
“就是那位溫夫人的夫君,她今兒不是還叫住你問話了?”
“是她?那怎麼我瞧那位夫人精神得很?看不出什麼異常?”
“人心涼薄啊——”
“閉嘴!”小厮話沒說完,王夫人已經上前一步厲聲打斷,“誰給你們的膽子妄議客人是非?歙雲齋就是這麼調.教下人的?”
小厮們聽到聲音,才看到兩位客人就在身後站着,為首的那位貴氣淩厲,并不是他們能招惹得起的,吓得丢了魂兒,立刻跪在地上道歉:“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周遭的聲音仿佛都慢了下來,溫幼槐僵硬地往前走了一步,一字一句地問:“你們剛剛說什麼?”
那兩位小厮面面相觑,一時不知該不該說。
“你們剛剛說什麼!”溫幼槐又問了一遍,這次的語氣卻無比急促。
小厮們吓了一跳,伏在地上連連求饒:“小的們有眼無珠,小的們該死,小的以後再也不敢了......”
王璟看到這幅場景,心裡一時怪異極了,卻也沒上前阻攔,站在一旁靜靜看着,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溫幼槐迫切地需要答案,像無頭蒼蠅般不停地發問,但兩個小厮已經被吓得不敢開口,就在這時,她瞥到王夫人的身影,刹那間上前抓住王夫人的手,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問:“他們說的可是真的?宋翰之當真入獄了?”
王夫人以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看向她,她卻毫不在意,隻等着她口中的那個答案。
王璟擰着眉回:“......你不知道嗎?”
溫幼槐一瞬心如死灰,她怔愣在原地,無知無覺地松開了王夫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