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麼名字?”
“我…”她到書房和季凫一起讀書,她不明白為什麼季凫可以不用上學,隻用老師到家裡來教他。
她也沒什麼确切的名字,每被領養一次,新家庭就會給她取一個新名字,可往往沒過幾個月,她就被打回原形了。
“她們都叫我囡囡。”她翻着書頁,眨着懵懂的大眼睛,絕口不提以前她擁有過的那些名字,因為她覺得,那都不是她,不屬于她。
“那…你就叫季芙吧。”他好像随口說的。窗前正是前天她摔進去的那片鯉魚兒池,池面飄着碩大的粉白的芙蓉花瓣,鯉魚兒在花瓣底下遊來遊去,好不悠閑。
“季…凫,那不是你的名字嗎?”
“芙蓉的‘芙’,我的‘凫’是凫鹭的‘凫’。”他開始教她還沒學的字,她有樣學樣在紙上寫着,後來就被池面的芙蓉花吸引去目光。
“芙兒。”
禾绾的思緒回到現實,車停在華盛酒店羅馬柱前,水景盛大,風雪迷人,司機拉開車門,季凫彎腰将她抱進酒店。
“你這是怎麼了?失魂落魄的?嗯?這幾年過得還好麼?”
她不說話,被他抱在懷中,臉頰貼到他胸膛前的衣料,聞到一股清雅檀香。
司機打着傘,雪花偶爾飄到她臉頰上化成一片簡短的雪水,現實再一次給她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轟隆隆的,她滿腦子都在想,這魔幻的人生什麼時候才能到達盡頭?
她被他抱進華盛酒店最頂級的套房,摸着沙發昂貴的絨皮,一言不發。
“真不打算和我說說?”他站在她面前等了半天,最後攤攤手,“不想說就不說,既然見面了,就和我回家?嗯?”
“我…還要回加州拿畢業證。”
“芙兒的成績現在這麼好了?”他有點欣慰地湊過來,意識到禾绾的抗拒,他又退遠一點,“我和你一起去吧,我還沒見過你畢業的樣子。”
季家祖上是江南名門,後來資産遷移至港澳,在江南仍舊有不少産業,這次在京都遇見季凫,恐怕他有什麼事要辦?
“你肯定很忙吧。”
“是很忙,不過,要再等幾天,你應該等得及吧?芙兒?”他笑得依舊優雅從容,可語氣卻不像詢問。
“嗯,我也不是很忙。”她微微翹起的唇角有些僵硬,窗外雪還在落。她想起那年夏季過去,到了冬季,她跑進一間院子,那間院子平日有人打掃,然後落鎖,那天不知道是不是傭人忘了上鎖,她和季凫玩捉迷藏,跑進去逛一圈,躲在了一個滿是禮服的衣櫃裡。
後來聽見“吱呀”一聲,應該花窗門被打開的聲音,她的心咚咚跳,想是季凫進來找她了,生怕被他找到,因為輸了要學國畫,她已經畫了很久了,可季凫就是要她每天都畫,手酸了也不準停。
她手心捏着一個幽綠色的寶石發夾,是她剛剛在梳妝台上看到的,覺得好看就拿在手裡看看,寶石的火彩閃過她的眉眼,衣櫃門“刺啦”一下就打開了,擡頭看見季凫陰沉的臉色,他直接拽着她的頭發将她拖出衣櫃。
“你幹什麼?”她哭喊着緊緊抓着他的手,寶石發夾掉落,被他撿起,他的臉又陰沉了一個度,到了可怕的境地,幾乎要将她整個頭皮從腦袋上扯下來。
“誰讓你進這個房間的?!”看着亂七八糟的禮服櫃,他的眼睛紅得可怕。
“你…你沒說這裡不能躲啊?”
“那又是誰讓你亂動這裡的東西的?!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真的可以代替她們嗎?!”他将發夾收進口袋,雙手掐着她的脖子怒吼,像一頭發瘋的小獸。
他比她要大上四歲,力道遠不是一個幼小女童可以比拟的。他掐紅了眼,眼見她要昏厥,掐着她往地上一撞,她的頭撞到梳妝台腳,台上珠寶全散落在地。
她額頭上流出一抹長長的血迹,從她額角沿着臉頰一路流到地毯上。
她嚎啕大哭不止,傭人全都慌亂湧進,問出了什麼事,他們隻顧控制情緒失控的季凫,全忘了血流不止的她,任她倒在地毯上失血昏迷。
後來,她就被退養了。
窗外雪,似鵝絨,松針。往事難忘,她卻也不想銘記于心,畢竟,她是禾绾,不是季芙。
“我…休息好了,我正好就住這個酒店,我先回去。”她立起身,忘了腳上還沒穿鞋,季凫将她摁下,捉起她的腳踝,替她穿上。
“芙兒,你還在怪我吧,是不是?”
“我…沒有吧,我們都長大了,那時候太小了。”她的笑有點平淡生澀,但也還算平靜,瞳孔靜靜的,漾起淡漠的波紋,仿佛沒有這事,她可能真的忘卻了。
“不隻那一件事吧。”他揉着她的腳踝,注視着她,眼睫細長濃密,有種天然的深情。其實她知道,這雙眼睛暴怒起來,是很可怕的。
她與季凫不止于兒時的一段接觸,後來她回到孤兒院,被那對拾荒老人領養帶去鄉下,總算過上了還算穩定的生活。虞舜英的轉學禮物讓她的病情顯露,後來那對拾荒老人砸鍋賣鐵替她治病,用盡畢生積蓄,自己卻雙雙病倒。
那時候她剛上高一,季凫不知怎麼查到她的去向,在學校門口等她,下車第一句,她都沒反應過來他是誰,他便說:“芙兒,跟我回家吧。”
她如墜冰窟,勇敢拒絕他,卻還是厚着臉皮朝他借錢:“你能不能借我一點錢,我要給我爺爺和外婆治病,我可以寫借條,等我長大後慢慢還你,可以嗎?”
她睜着懵懂的試探性的眼睛,像某種幼小純潔的動物,後背的書包很重,身上的衣服很舊,卻還算整潔。
季凫習慣性微笑,他的身量長得很高很高,瘦弱的她才到他胸膛,于是他摸摸她的臉頰,說:“可以啊,芙兒,我們回家,不用借,你想要多少有多少。”
她警惕地後退一步:“我不能和你回家,我爺爺和外婆生病了。”明顯很固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