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作美大雨傾盆,難得休沐,既不用留守加班也不用外出訪客,裴銘隻專心在家陪母親。久病之人到底精神不濟,母子間略說了會話便神思倦怠歇。
親自為母親掖好錦被,正把脈搏時,侍從來報言明有柳州來的信件。
裴銘颔首,與仆婦叮囑完将養事宜後躬身告退,穿過回廊,疾步往小院内書房去。推開廂房門,轉過六折山水屏風後便是平日看書練字的桌案,一應鋪成間躺着一封郵信——輪轉過許多車馬仆從,信件已不平整,信封上加急的章子顯眼無比。
三步并作兩步,抄起信件撕開蠟封,不過看了幾行,裴銘臉色霎時陰沉下來。
通傳侍候的仆從是進京後置辦的,才到近前當值,頓時吓得冷汗涔涔——從未見過阿郎如此神色!正惶恐着,便聽見吩咐套車,隻覺如得了大赦般忙叉手行禮退出書房,奔走而去。
案桌前,裴銘攥緊信紙,複又展開撫平,取出青箋,提筆回信,又另附件一柴胡桂枝幹姜湯方。裴銘落下印信後交與貼身侍從周奎,令其帶人走官驿疾馳送往柳州,臨出門之時又叫去藥房取足量的黃芪人參等藥物同往。
裴銘立于廊下觀雨,春日的雨水并不大,淅淅瀝瀝如牛毛如松針,打在庭院裡那叢翠竹上,點滴霖鈴,頗有禅意。
入京尚不足一年,母親病情有見好之色,裴銘也時常感歎,到底京都宜居,可這富貴安樂窩裡人物又怎知,那巴山楚水煙瘴之地,一場最是平凡不過的大雨也會催人性命!
“阿郎,車架已在門外等候。”長廊那頭小子叉手複命,裴銘颔首,将來信揣進袖袋,呆立片刻後往二門外走去。
他着一件月白色圓領長袍,時興牡丹花樣,身量卻不似時下男子壯碩魁梧,頗有魏晉之遺風,尤其挺直腰身時,背從不塌下來,就這樣一步一步走進風雨裡。
駛出坊門裴銘才想起突然拜訪甚是失禮,忙着侍從拿着拜帖名刺先行。
約莫半個時辰,車架從延福坊行至務本坊,裴銘剛撩起簾子,就見尚書府門前已有仆從等候。見人下車,叉手行禮後引着裴銘入府,穿影壁過二門,行過遊廊,往前院書房走去。
“明光冒雨前來,想來是有要事相商?”
韓尚書捋着胡須,身上穿着家常衫子,雖說下午訪友并不常見,不過裴銘與他同在江南時很是謹慎穩重,如此前來恐有變數,故發此問。
“小子失禮,擾了相公雅興。”
裴銘見其衣着閑散,眉眼間尚存調笑之意,該是作急從後院脫身,忙叉手告罪。
“無妨無妨,且坐下吃茶,今日休沐與家人賞歌罷了,隻是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明光以為如何?”
“小子不敢,此番前來确實有要事相告,請相公細觀此信!”
裴銘深禮,鄭重開口,又從袖袋中取出書信奉上。
“……新朝已至,萬象初新,若日朗風清,乾坤有繼,明光當不負君子之風;若烏雲遮月,時事艱難,萬望自持珍重,修正求德,亦為君子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