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沁徹底怔住了,他呆坐了好久,努力回想五年前的事情,回想東宮裡的事情,一時間,很多細節慢慢地連成線。
柳姐姐曾笑着說:“妾十五歲入東宮,如今已經五年。”
他想起五年前沙漠裡戴着面紗的靈動少女,兩年前驚豔京城的第一才女,還有東宮裡高貴典雅、永遠都關心自己的柳娘子。
他想起炎炎烈日下,背着自己一步步向前的黑臉士兵;
想起大婚那天晚上,英明睿智的太子為何那麼輕易就被自己糊弄過去?他從來沒有思考過,甚至沒有想過,新婚時太子為什麼會對他那麼好?
他想起自己在太子鎮曾經問他:“我們早就見過了吧?”九州倏然亮起又暗淡的眼神。
他想起在京城每年生日的雪芨草。
他想起回到西京後,妹妹曾說太子處心積慮設計要娶他。
他聽到自己信誓旦旦的聲音:“我如果早就認識你,一定早就跟你做朋友了。”
他聽到齊稷那聲輕輕的回應:“是嗎?”
所有這些片段,都串聯成齊稷的影子。
怪不得,烈如焰他們這麼讨厭自己。
怪不得,蘇輕輕會一次次欲言又止。
……
不對,不對,好像不止這些。有什麼從腦海中一閃而過,文沁不知道自己已經滿臉淚水,他抱着腦袋,就是想不起自己忽略了什麼,然後救命稻草似的,抓住謝強的胳膊:“還有什麼!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原來你真的不知道,”謝強沉吟,盯着他道,“文沁,原來你喜歡的不是黃诼,而是齊稷啊。”
他哈哈笑出聲:“怪不得,齊稷是為你而來的。原來如此,我早就該知道了,不管是沙漠那次,還是後來茶樓那次,還有這次,他救你,都不是為了别人,而是為了你。”
“什麼茶樓?”文沁喃喃道。
“改天再告訴你吧,本官要成親了。”
謝強的笑容極爽朗,仿佛放下了什麼沉重的心事。
侍女們重新上前來給文沁勻面,等吉時到,謝強又來接他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謝強要娶的人是文沁,文沁好不容易平複了心情,可是當看到一身嫁衣頂着蓋頭的香琴,扶着大肚子蹒跚出來時,他還是忍不住動氣了。
“喂!謝強,你不要太過分!”
聽到文沁的聲音,香琴果然隔着蓋頭忘過來。
“這裡到處都是本官的人,你們最好聽話。”
謝強以威勢強壓,
“你去背她上轎子。反正她肚子裡也是你的孩子,你背一下也不會吃虧。”
這是什麼虎狼之詞,這是什麼奇葩新郎官。
文沁走到香琴身前,蹲下身子:“抱歉姐姐,又是我連累了你。”
香琴搖搖頭,扶住文沁的肩膀,膝蓋壓在他的手心,她肚子沉,不敢擠肚子,幸而有侍女在後面托着,文沁以一種滑稽的姿勢背她上了轎子。
簾子蓋上,文沁咬牙:“謝強,你不是人!”
“我本來就不是人。”謝強滿意道,“起轎!”
這八擡大轎也太誇張了,即使隻有後院到前院的一段距離,文沁也看出來布置之奢華隆重,還有謝強,即使他努力維持沉着威嚴,可腳步的輕快還是暴露了他的心情。
到了前院,場面之奢華更是震撼到了文沁,戎羌所有的官員都來了吧,還有無數的宮人,原來,戎羌王和雲貴妃也大駕光臨。
戎羌王姬野,文沁是見過的,躲閃已經來不及,姬野那漫不經心的菱形眼神,從看到文沁的那一刻起便猛地集中起來。
這下完了。
文沁惱怒地看向謝強,這厮一本正經地向戎羌王和貴妃行禮和寒暄。
“免禮,今天是你的好日子。”
姬野的眼神還在文沁臉上逡巡,一個嬌蠻的聲音呵道:“大膽!你是何人?見到王上和本貴妃竟然不行禮!”
雲鬓高聳,千嬌百媚,原來是這位就是雲貴妃。
文沁不卑不亢道:“吾乃大周文國公之長子,你們是我父親的手下敗将,我為何要向你行禮?”
周圍嘩然一片,已有侍衛拔刀,他索性破罐破摔:“貴國已然投降,卻又命丞相強搶我的妻子,到底是何居心?是否要與我文家宣戰?”
他用的戎羌話,香琴此時已經被攙扶出轎子,人人都能看清她高聳的肚子。
“我手無縛雞之力,隻為尋妻兒而來,若戎羌王肯高擡貴手,放我等歸家,在下一定回禀父親,與貴國永以為好。”
文沁在胡扯,若他沒有暴露身份,姬野大可随便将他殺了。如今他廣而告之,對方反而不好動作。
果然,姬野扯着嘴唇笑了一下,反手就給了雲貴妃一個耳光。
“賤婢實在多嘴。”
雲貴妃被打趴在地下,頓時抖如篩糠。
“賤婢,得罪了文家公子,你應該怎麼道歉?”
雲貴妃匍匐前進,趴在文沁腳下,道:“是婢子的錯,請公子責罰婢子。”
文沁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看周圍人眼觀鼻鼻觀心,仿佛習以為常,突然有點同情這個方才還高高在上的貴妃。
“無妨,你快起來吧。”
他欲伸手去攙扶,那貴妃擡頭,露出極怨毒的目光,文沁一時怔住。
雲貴妃起身後,渾身塵土,姬野又渾不在意把她摟在自己身邊,用鼻子去蹭她臉上斑駁的妝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