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家子嗣單薄,到了錢正道這一代,僅他一脈單傳。顧家出事,納林氏進門,可林氏也隻生了個女兒。林氏自知遲遲未能生下兒子,地位岌岌可危,便提出要将侄兒過繼到膝下,在林家中挑了一個聰慧的孩子養在錢家,這個孩子便是林仁燦。
後來,林仁燦似乎真的給錢家帶來了好運。到錢府沒兩年,林氏便誕下了男嬰。錢正道将林仁燦視為好運星,讓他常住錢府,帶他出入各種場合,幾乎将他當作了半個兒子。
賀思的話音未落,林仁燦便帶着幾個健仆沖出來,看見錢青青,嘴角勾起一抹猥瑣的笑容:“好表妹,今日是你回門的日子。這種閑事就别管了,姑父會不悅。”
上一世,大小姐所有瘋瘋癫癫的表現都是為了引起老爺的注意。
所以錢府裡最笨的下人都知道,遇到大小姐發癫,隻要往老爺所在一躲,錢青青是絕不敢在老爺面前造次的。
“林仁燦,放開表妹。”
“我偏不。”
“那就别怪我了。”
錢青青話語落地,周身湧起一股肅殺之氣,三兩招間便将幾個健仆制服在地。
林仁燦氣急敗壞,罵了一句髒話,随即挽起袖子,從腰間抽出一柄鋒利的匕首。
錢戈見狀大驚失色,連忙喊道:“大小姐當心!”
林仁燦長期縱欲,腳步虛浮,哪裡是錢青青的對手。她一手擒住他的手腕,奪下匕首,準确無誤地擊中了林仁燦的鼻梁。
“啊!”林仁燦慘叫一聲,鼻血四濺,一手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子,一手顫抖地指着錢青青:“你、你、你……”
錢青青拍拍手:“若我這招對準你的太陽穴,你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
她将匕首在手中輕輕旋轉一圈,丢了回去。
“表、表姐。。。”賀思驚魂未定地看着錢青青,仿佛她是天外來客一般。
這邊發生的事如同一陣狂風,迅速席卷至正廳之内。林氏首個按捺不住,尖聲指控:“老爺,定是那賀思迷惑了阿燦!”
錢正道斥道:“平日裡我屢次叮囑你要管教好他,你卻置若罔聞!”
“難道阿燦就這麼白白受欺負嗎?”
林氏仍是不甘心地叫嚣着,“阿燦怎麼說,也是青青的兄長,就算有錯,也該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來責罰,哪裡輪得到這丫頭。青青分明是以為自立門戶,了不起了,再沒将你這位親爹放在眼裡……”
“夠了!”錢正道打斷了林氏的喋喋不休,“我去瞧瞧。你即刻去護國寺,将阿姐接回來。該如何處置,你心中自當有數。”
林氏一聽,頓時心領神會。
林仁燦是她精挑細選出來的林家最聰慧、最有前途的孩子。男人好色本不是什麼大問題,可外頭的女人那麼多,他偏偏要去招惹表小姐幹嘛?林氏也不禁對林仁燦感到幾分怒其不争。
……
錢正道見院中一片狼藉,怒目圓睜:“錢青青,你又在發什麼瘋?”
“又在發什麼瘋。”
這句話,在錢青青的記憶中,是錢正道最常對她說的。
無論事情真相如何,隻要有人在他面前鼻青臉腫地提及錢青青,他都會不問青紅皂白地先斥責一番。
漸漸地,錢家大小姐“瘋癫”的名聲便傳了出去。
其實,父女倆也曾有過一段平靜的相處時光,但那隻是短暫的。
錢青青憑借一身武藝考入凰衛司,放榜那日,錢正道破天荒地提着酒菜來找她,父女倆歡歡喜喜地喝了一盅。那日,父親還笑着說,錢家的女兒一個精通武藝、一個擅長文學,真可謂是文武雙全。
然而,好景不長。
錢青青那又硬又倔的脾氣終是得罪了宮中貴人,被削去了官職,趕出了皇宮。此後借酒消愁,醉酒不慎落水,又恰巧與一個殘疾的賴漢同時被救起……
錢正道初時怒不可遏,但過了兩日,怒火便轉為了循循善誘。
在病榻前,他訴說着因她的事在朝廷中顔面盡失……
“青青啊,為父年歲已高,你是錢家的長女,要替錢家着想啊……”
那日,父親第一次與她說了這麼多話。
她流下了愧疚的淚水,點頭答應嫁人。
……
此刻,看見皇帝眼前的紅人、掌管南梁财政的戶部尚書錢正道大步流星地走來,衆人紛紛變了臉色,那是久居高位、一家之主的氣勢。
林仁燦捂着紅腫的臉,一副慘兮兮的模樣哭訴道:“姑父,您要替侄兒做主啊,是表妹先動的手。”
說着,他指縫間的鼻血又不争氣地冒了出來。
“你給我住嘴。”錢正道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侄兒知錯了。”林仁燦極有眼色,說跪就跪,“都怪侄兒沒把持住,以後侄兒定當痛改前非。”說罷,還狠狠地扇了自己兩個巴掌。
錢正道很吃這一套,扶起林仁燦,“男兒最重要的是知錯能改。賀思,委屈你了,阿燦已經認了錯,你怎麼說?”
林仁燦轉過頭,朝賀思躬了躬,硬邦邦道:“你也是我妹妹,當哥哥的犯了糊塗,你打也打了,兄妹之間,就不計較了。”
若是有一個正常點的外人在,一定會嘴角抽搐——這,這就算是道歉了?
算,還真算,林仁燦不是一天兩天如此了,回回都是蒙混過關。
院内一片寂靜,衆人都看得出來,錢正道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就此翻過這一頁,接下來便要責難錢青青了。
“他是你兄長,就算有錯,何時輪得到你來管教?”錢正道氣勢洶洶地指責道,“本以為你嫁了人,性子會收斂一些,沒想到,愈發跋扈了!還不快給你表兄道歉!”說着,又不耐地轉向賀思,“還有你,不管與阿燦是否情投意合,總之莫小題大做,你也是錢府的人,要為錢家名聲着想。”
“……不是的,我沒有……”賀思淚眼汪汪。
“爹,這麼多年了,你除了會和稀泥,還會别的嗎?林仁燦是你爹還是你親兒子,如此罔顧事實也要袒護?”
四周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錢青青來的路上,設想過她面對渣爹的所有情形,也設想過無數委曲求全、死纏爛打的招數,卻沒想到,都統統用不上。
她這位爹,已然偏心眼偏到溝子裡去了。
對付他,需得換個套路。
她打心裡看不起這個生理學意義上的渣爹,正所謂狗改不了吃屎,在他心裡,無論她做什麼說什麼都是錯的,爛人就是爛人,靠道德和感情,是改變不了爛人的。
錢正道如冰雕一般僵住。
如此忤逆的話,她怎麼可能說出口!自出生以來,他就是她的天!
雖叛逆,雖不滿他納妾生子,卻從不敢當着他面頂一句嘴。
嫁人了,對對,定是因她有了丈夫。
都說女人出嫁從夫,就像潑出去的水,這才一天呢,心都變了。
一個人一旦習慣了另一個人的崇拜,便會一下子受不了她變得無視的目光,可又不好當場質問,隻恐有損威嚴,不經意間,負在背後的手都緊了緊。
錢青青鳳眸上挑,語氣已帶着微怒,怒中又帶着委屈:“我自小便聽娘說,錢家家住兖州,幾代家貧,但要供養爹讀書,一家人是早出晚歸地做活,姑母是繡女,為了省錢,夜裡繡活都不舍得點燈,整宿整宿地熬,将眼眸子都熬壞了,隻為多掙點,給爹你進京趕考的盤纏。就連姑母的聘禮,收的都是文房四寶,全給了爹!如今爹這般苛待姑母骨肉,怎對得起祖父母在天之靈?”
一番道理落地,滿院寂靜。
以前,錢青青犟得很,除了立正挨罵,就是砍院子裡的樹。
頭一次,錢正道被她三分憤怒七分委屈給說動了心。
是啊,錢家貧寒,若沒有娘和阿姐做針線活供他讀書,他何有今日?
可就在錢正道要心軟時……
錢青青恨道:“罷了,錢尚書如此不顧血脈、鐵面無私,那不如……我們将此事報官……金陵府尹不敢接,我們就告到大理寺,大理寺要是不接,就去禦史台……”
林仁燦當下變了臉色:“不能告官!”
錢正道最近在為他走動安排一個工部六品的閑職,若這事鬧開,于聲名大大不利,可就入仕無望了。
“放肆!逆女!”
錢正道被她氣得胡子都抖起來,“家醜外揚,對你有什麼好處!”
本朝皇帝得位不正,正所謂缺什麼就補什麼,老皇帝大肆宣揚仁德治天下,養了一批監察禦史,糾察百官不仁不德、家風不正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