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風定定地看着她。
一會兒,她才說:“我也很害怕沒有記憶的感覺,以前的什麼也不知道了,很多大家都覺得平常的東西我一次也沒見過,像是脫軌。”
猶疑不定的聲音輕得幾乎被商場背景音吞掉。
李執秋沒有立刻回應,隻是慢慢在人少處站定。
她等着亞風的話徹底落下,才緩緩開口:“你能說出來已經很好了,至少你對現在的情況有把握,”
她側過身,面對亞風,語氣柔和了些:“我不知道你以前經曆了什麼,也不會逼你回憶。但我說過的,某些事情躲不掉,就算再逃避也沒法隐瞞。”
亞風垂下眼眸,指尖揉着包背帶,像是某種自我安撫的動作。她輕聲“嗯”了一句,卻沒再說别的話。
“你還能慢慢來,”李執秋繼續說,語氣像給人縫一件破衣服,細細地:“時間還多。”
看亞風的樣子,李執秋莫名想起了以前。
不想出門,不想社交,不想上學,被硬生生從好不容易熟悉的環境中抽出,沒有任何退路地面向從未見過的環境。
她爸說帶她出國旅遊,她并不想去最後在她媽“你怎麼這麼掃興”“生在福中不知福”的語言下勉強答應了。
轉機轉到所謂陽光加州,每天隻想呆在酒店裡吃點面包,被硬拽着去什麼好萊塢山打卡,拍自己不想拍的照片,還要擔驚受怕被騙被敲詐。
本以為這種日子維持一周就能結束了,她爸媽突然決定讓她轉學來這裡。
為了準備中考被逼得焦慮症頻發,頂着一般的家境費勁精力考上了媽媽滿意的重高,最後被輕飄飄告知:家裡并不缺錢,是王女士執意要窮養自己,美其名曰鍛煉。
“我說了我不想來……”
“普通家庭求都求不來的,你還不滿意?”
“我怕求着你帶我來了嗎?!”
“你還說,你在在生活不是我們給你的!”
耳鳴從左至右貫穿頭顱,李執秋止不住發抖,一股無力的酸麻感從腳底慢慢像全身蔓延……
“别說了,我知道了。”趕在頭腦完全空白之前,李執秋留下一句話,随後向下栽倒。
她意識到自己在發作。
倒入一片真空,頭暈惡心的感覺緊緊卡住她的喉嚨。
“我知道了。”亞風指尖松開背包帶:“謝謝。”
整個人從真空中撲出,記憶裡的話語現狀恰到好處地對疊起來。
不過語氣不同,心态不同。
“謝謝”這兩個字,又把好不容易回神的她拉回了很多年前的某個瞬間。
那時候的她,剛被父母帶去異國的校園,語言不通、朋友沒有,所有人都說“你很幸福”,隻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怎麼撐下去的。
是頂着痛經騎半個多小時的車到學校,是本引以為豪的英語到這邊隻有“F”,是好不容及建立起來的人際關系被全部抹除,逼迫着跟新朋友交流。
突然切換到晚飯時間,王女士還在飯桌那頭講什麼“你一定會适應的,多交點朋友跟祂們練英語口語”,她已經沒有力氣支撐着自己坐着,面色發沉地一點點從椅子上滑下去。
……
現在的她還站在人來人往的商場走廊上,亞風就在面前,燈光照得人有點恍惚。她慢慢吐出一口氣,把情緒壓下去。
“我說了我不逼你,但你不能一味否定過去,”她重新看向亞風,聲音依舊柔和,卻不像一開始那樣溫吞:“你怕沒記憶的感覺,是因為你已經開始想要記住了。”
亞風沒出聲。
她現在的處境和李執秋過去很像,李執秋忍不住想給她搭把手,當作對過去自己的安慰。
亞風隻是背着那個新包,肩膀垂着,像是在權衡李執秋的話語。
李執秋完全知道有些東西急不來。不是靠開導、逼問、甚至哭一場就能處理好的,得靠自己慢慢接受,建立起新的聯系。
慢慢來,不着急。
這句在快節奏生活中的廢話是李執秋當時對自己的唯一寬慰,也是現在拿出來給亞風建議的最佳建議。
她這麼想着,指向一旁的長椅:“坐會兒吧,我累了。”
“……
“好。”亞風沉默良久,坐到了李執秋身邊。
兩人幾乎以一樣的方式坐着,像是一組平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