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過半,謝長宴才收劍歸鞘。自從拜師禮那日獲贈初雪劍後,他練劍越發刻苦,常常練到深夜。今夜月色正好,他不知不覺就在校場多練了兩個時辰。
“該回去了。”謝長宴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初雪劍在月光下泛着瑩白的光澤,與他心口的劍痕隐隐呼應。自從知道這劍與霜吟同源後,他總覺得握劍時能感受到一絲師尊的氣息。
回寒霜居要穿過一片竹林,林中有一條石子小路,兩旁立着幾盞長明燈。謝長宴走得輕車熟路,卻在拐角處突然停住——前方劍冢方向隐約有說話聲。
劍冢是青雲劍宗安葬曆代名劍的地方,平日裡少有人去,更何況這深更半夜。謝長宴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靠近。穿過最後一片竹林,眼前的景象讓他瞪大了眼睛——
月光如水,灑在劍冢中央的石台上。白暮雪白衣勝雪,正對着一柄插在石中的殘劍說話。那劍隻剩半截,劍身上布滿裂紋,卻隐隐散發着令人心悸的劍氣。
“......今日那小子學劍倒快,就是總偷看本座衣領......”白暮雪的聲音與平日裡的冷峻截然不同,帶着幾分無奈的親昵,“這屆徒弟真難帶。”
謝長宴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師尊這是在......抱怨他?對着柄破劍?
更讓他震驚的是,那柄殘劍竟然微微震顫,發出低沉的嗡鳴,像是在回應白暮雪的話。
“你也覺得?”白暮雪輕笑一聲,伸手輕撫劍身,“不過比上次那隻野貓強些,至少不會打翻你的香爐。”
謝長宴看得入神,不小心踩斷一根枯枝。‘咔嚓’一聲脆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
白暮雪猛地回頭:“誰?”
情急之下,謝長宴腦子一抽:“喵~”
空氣凝固了。
“青雲劍宗的劍冢那裡還會有野貓?”白暮雪眼神一冷,袖袍一揮,一道劍氣破空而來。
謝長宴來不及躲閃,被劍氣掀翻在地,後背重重撞上一塊石碑,疼得他眼前發黑。這下裝不下去了,他急中生智,幹脆閉眼癱軟,假裝昏迷。
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停在他身邊。謝長宴能感覺到白暮雪蹲下身,一根冰涼的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
“胡鬧。”白暮雪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冷冽,但謝長宴敏銳地聽出了一絲擔憂,“大半夜不睡覺,跑劍冢來做什麼?”
謝長宴屏住呼吸,一動不動。他感覺到白暮雪的手在他額頭輕輕一觸,一股清涼的靈力流入,檢查他是否受傷。
“還好沒大礙。”白暮雪自言自語,“就是後背青了一塊......”
下一刻,謝長宴感到一雙有力的手臂穿過他的膝彎和後背,将他輕輕抱起。這個認知讓他心跳□□尊在抱他!
白暮雪的懷抱比他想象的更溫暖,雪松氣息混合着一絲冷冽的劍氣,讓人莫名安心。謝長宴偷偷将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到師尊線條分明的下颌和微微顫動的睫毛,在月光下美得不似凡人。
“看夠了?”白暮雪突然低頭。
謝長宴趕緊閉緊眼睛,心跳如雷。好在白暮雪似乎隻是随口一說,并沒有發現他在裝暈。
回寒霜居的路不長,但謝長宴希望它永遠走不完。他能感覺到白暮雪走得很穩,似乎怕颠到他,手臂的力道恰到好處,既不會太緊勒疼他,也不會太松讓他滑落。
“......再偷看就罰抄《清心咒》。”白暮雪突然嘀咕,“先抄三遍吧。”
謝長宴差點笑出聲。師尊這是在威脅昏迷的他?這人也太可愛了吧!
進入寒霜居後,白暮雪沒有送他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徑直走向主屋。謝長宴心頭一跳——這是要去師尊的寝殿?
主屋陳設簡單,一張書案,幾把椅子,裡間用屏風隔開。白暮雪繞過屏風,将謝長宴輕輕放在床上。床鋪柔軟,帶着淡淡的雪松香,和師尊身上的味道一樣。
“衣服都髒了。”白暮雪輕歎一聲,“真是麻煩。”
謝長宴感到師尊的手指解開他的腰帶,小心翼翼地脫下他的外袍。這個認知讓他耳根發燙,隻能拼命控制呼吸保持平穩。
“都是灰。”白暮雪繼續抱怨,卻動作輕柔地擦了擦他的臉,“練劍也不知道看時辰。”
外袍脫下後,白暮雪似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動他的中衣,轉而拉過被子給他蓋上。謝長宴悄悄松了口氣,又莫名有些失落。
“我去拿藥。”白暮雪起身離開。
聽到腳步聲遠去,謝長宴立刻睜開眼,好奇地打量四周。他從未進過師尊的寝殿,這裡比他想象的更簡樸,幾乎沒有什麼個人物品。唯一的裝飾是牆上挂着的一幅水墨畫,畫的是一棵雪松,樹下插着一柄劍。
他的目光移到床頭,那裡疊着一套素白的寝衣。最上面那件半展開,露出衣角繡着的一隻......小黃鴨?
謝長宴瞪大眼睛。威嚴冷峻的寒霜劍尊,寝衣上繡着小黃鴨?這個反差也太大了!他忍不住伸手想看得更清楚些,卻聽到腳步聲返回,趕緊閉眼裝睡。
白暮雪回到床邊,輕輕掀開被子一角,将謝長宴的中衣後擺撩起。微涼的藥膏塗在撞傷的部位,引起一陣舒适的清涼。
“這麼大個人了,還毛毛躁躁的。”白暮雪一邊上藥一邊數落,語氣卻比平日溫和許多,“練劍要适度,說過多少次了......”
謝長宴心頭一暖。師尊平日裡惜字如金,原來背地裡這麼愛唠叨?
藥上好後,白暮雪給他蓋好被子,卻沒有離開。謝長宴感到床榻一沉,師尊坐在了床邊。
“宴兒......”
這一聲輕喚讓謝長宴心頭一震。師尊從未這樣叫過他,平日裡都是連名帶姓,或者幹脆用‘那小子’代替。
“師兄若在天有靈,看到你現在這樣,應該會欣慰吧。”白暮雪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你學劍的樣子,越來越像他了......”
謝長宴心頭湧起一股暖流。原來師尊對着殘劍說的‘那小子’是他,而殘劍代表的可能是父親的記憶?
一隻微涼的手輕輕拂過他的額發,動作小心翼翼,像是怕驚醒他。
“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對你。”白暮雪繼續自言自語,“太嚴了怕你委屈,太松了又怕你懈怠......做師父真比練劍難多了。”
謝長宴鼻子一酸。他從未想過,那個看起來冷若冰霜、萬事遊刃有餘的白暮雪,也會有這樣的煩惱。
“罷了,你且睡吧。”白暮雪起身,“明日......明日放你半天假。”
腳步聲漸漸遠去,屏風外傳來書頁翻動的聲音。謝長宴悄悄睜開眼,透過屏風的縫隙,看到白暮雪坐在書案前,就着燈光翻閱一本古籍,側臉在燭光下顯得格外柔和。
他本想繼續裝睡,但連日的練劍加上方才的驚吓,竟真的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夢裡,他看見一個與白暮雪有七分相似的青年在教少年時的白暮雪練劍。青年眉目如劍,笑起來卻溫暖如陽,正是他記憶中的父親謝雲瀾又或者是天命老人嘴裡面的楚雲霄。
“暮雪,這一式要這樣......”青年握着少年的手,引導劍鋒劃出優美的弧度,“你手中的劍不是死物,是你心意的延伸。”
少年白暮雪學得認真,但一招過後,突然丢下劍撲進青年懷裡:“師兄,我做不到......”
“你個傻小子,急什麼?”青年笑着揉他的頭發,“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慢慢練。”
夢境變換,他看到白暮雪獨自站在一座新墳前,手中捧着兩截斷劍,淚流滿面:“師兄,我發誓一定會找到宴兒,把他培養成最出色的劍修......”
“師尊......”謝長宴在夢中輕喚。
“醒了?”
清冷的聲音将他拉回現實。謝長宴睜開眼,發現天已大亮,白暮雪正站在床邊,手裡端着一碗藥。
“師、師尊......”謝長宴慌忙坐起,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昨晚裝暈的事,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
白暮雪将藥碗遞給他:“喝了。”
謝長宴接過碗,藥汁黑乎乎的,散發着一股苦澀的氣味。他屏住呼吸一飲而盡,差點吐出來——這也太苦了!
“裝暈好玩嗎?”白暮雪突然問。
“噗——”謝長宴一口藥汁噴了出來,嗆得直咳嗽,“師尊,我......”
“從你心跳加速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白暮雪面無表情,“隻是懶得拆穿。”
謝長宴耳根發燙,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弟子知錯......”
“錯在哪?”
“不該偷看師尊......不該裝貓叫......不該裝暈......”謝長宴越說聲音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