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绮多！你還能不能演？！不能演給我滾蛋！”咆哮着這話的是非著名導演萬金勝。

鏡頭裡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和一片被冰封住的湖，站在湖邊的少女聽聞導演這一聲咆哮，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眼睛一閉，直愣愣往湖裡跳去。

冰層迸開，少女落水，濺起的水花和冰碴打落湖邊雪地上不知名的小蟲。

萬金勝還是不太滿意，大手一揮，讓候在鏡頭外的工作人員趕緊将何绮多撈起來。

這場跳冰湖的戲已經拍了三天，何绮多已經往冰湖裡跳了八次，但還是沒有讓萬金勝滿意。

何绮多被撈上來之後，裹上棉襖吸着鼻涕挪到萬金勝旁邊。

萬金勝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個子不高，地中海發型，不像是搞藝術創作的導演，倒像是街道口修鞋的鞋匠。

他此時正掐着一截已經燃過了的煙蒂，面如醬色地看着攝像機顯示器。

萬金勝指着顯示屏，道：“你自己看看，這演的什麼玩意兒？”

何绮多第一次演戲，也不是專業人士，根本看不出好賴，隻蔫巴巴站在旁邊挨訓。

“你是要去死，但不是視死如歸，你是要彌補自己犯下的錯，你是要救贖你自己，你不要弄得這麼苦大仇深，你跳下去就解脫了，你明白嗎，啊？！”萬金勝開始講戲。

何绮多吸了吸鼻涕，道：“活着不好嗎，為什麼要去死，活着不可以贖罪嗎，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你懂個錘子哦！”萬金勝快要被這擡杠的少女氣暈了，“這電影能不能成就看你這一幕戲了，你不要跟我擡杠了，我讓你怎麼演你就怎麼演，行嗎小姑奶奶！”

萬金勝現在十分後悔，他為什麼要選這個二愣子當自己電影的女主角，但是他看看自己的劇本，想想自己手裡還剩的資金，也隻能硬着頭皮這樣拍下去了。

劇本晦澀，資金緊缺，圈内沒人願意接，圈外人瞅着這“三無劇組”，都覺得這是個騙人的馬戲團，沒人願意蹚這趟渾水。

資金不足，現在也沒錢重新換人拍了。

換了一片湖面冰層完整的地方，繼續拍攝。

其實何绮多也不是二愣子，她隻是不能理解劇本中女主角青檸的三觀。

萬金勝想要表達的是一個女孩子在曆經苦難之後，逃不出心魔，最終選擇跳湖赴死尋求解脫，而在何绮多看來，死是很容易的，活着才難。

想着還躺在醫院裡的姥姥，她将棉衣脫下來遞給工作人員，僅穿着單薄的校服站到了湖邊。

南方的冬天濕冷，寒風吹來，可以削掉人一半精氣神。

何绮多打了一個哆嗦，拿出自己的一身正氣來抵抗這嚴寒。

想點開心的事情吧。

何绮多心想着。

等今天的工作結束，她就能去看姥姥了，姥姥吃飯了沒有啊，有沒有又偷偷的拿針線縫衣服啊……

挂着充滿希冀笑容的少女，隻身跳入冰冷的湖水中。

萬金勝滿意了，熬了三天，這幕戲終于算是拍攝成功了。

……

夜幕降臨，市一醫院。

何姥姥躺在病床上眯着眼睛繡花，何绮多推門進來的時候，她手忙腳亂将針線藏到被子裡面。

“姥姥——”何绮多親昵地叫喚。

“诶——我的乖囡囡——”何姥姥的臉部肌肉已經很難調動了，但是她還是努力擠出笑容來。

“今天有沒有感覺好一點？”何绮多将兩個雞蛋往牆上一碰，就勢又貼着牆壁滾了一圈，見着雞蛋殼都碎了，才拿着兩個雞蛋朝何姥姥走去。

何绮多一邊剝雞蛋，一邊同何姥姥搭話，何姥姥讓何绮多好好學習，她馬上就要高考了呀。

何绮多點頭，一邊吃雞蛋，一邊笑道：“姥姥放心吧，我本來就不是讀書的料，考完了，我就回來跟你學做衣裳。”

“胡說什麼呢，小心你爸回來了揍你！”何姥姥作勢就要揍何绮多，但是到底是人老了，又在病中，行動十分不方便，因此隻是咳了兩聲，又躺了回去。

“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囡囡，我不指望你出人頭地，隻要你健健康康的，姥姥去那邊了，你也得開開心心的啊……”

“姥姥！你說什麼胡話呢！”何绮多一聽她說這話就覺得生氣，噘嘴扭過頭，不看何姥姥。

何姥姥也隻是虛弱地笑笑，伸手拍了拍孫女的肩膀。

“囡囡你看，我給你繡了一塊手帕。”

何姥姥從枕頭底下拿出繡了很久的手帕。

她當了一生的裁縫，針線活兒揚名附近十幾個鄉鎮，繡工極為精巧。雖然年紀大了，又在病中，但是一方手帕也是繡得極為精美。

手帕上繡的是小孩童拿着長杆去搗樹上的果子，若不是看見邊角的幾個小字，何绮多以為這繡得是“野孩子偷橘子”。

——邊角幾個小字：事事皆如意。

再仔細看，發現“長杆”是“如意”，“橘子”是“柿子”。

柿柿接如意，事事皆如意。

何绮多接過手帕，疊好，放到了自己的口袋裡。

“姥姥，這塊‘野孩子偷橘子’的手帕我會收好的。”何绮多笑嘻嘻說道。

何姥姥白眼一翻，要不是手腳不靈便，真要狠狠揍她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