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又開始反反複複的掰手指頭,數着自己到底吃了幾塊。
大寶吃飽了,正昏昏欲睡,靠在溫大伯懷裡,腦袋一點一點的。
梁婆子看着一屋子癱成各種模樣的衆人,罵道:“一個個沒吃過肉似的,吃撐了就起來走走,癱着像什麼樣子。”
小寶奶聲奶氣的跟着喊,“癱着!”
姐弟三人回去的時候,趙氏已經睡下了,倒是溫屠夫,正坐在院子裡看天空。
見三人回來,他拍拍身邊的長凳,溫聲道:“過來坐坐,小靜你先去洗澡。”
溫安忐忑的看了一眼溫甯,跟着過去坐下。
溫屠夫并沒有盯着他們看,眼光重新投回浩瀚的星河,語帶思念,“我現在還記得你們剛出生時小小一團的樣子,尤其是阿甯你,也不知道為什麼,打小的時候,就哭都不懶得哭的。好像也沒多久,你們一轉眼就長大了,慢慢的就有了自己的心事,有什麼話,也不肯和我說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哪裡做的不好,你們大哥,如今和家裡也不親近,我腿傷着後,統共也才回來過兩次。”
他頓了片刻,接着說道:“安安從小就像個小尾巴似的跟着你娘,倒是有些怕我。倒是阿甯,從小就好像誰也不怕,誰也不親近,等小靜出生長大些了,你們兩個倒是要好起來。阿靜誰都不怕,連我和你娘都不大管的住,倒是很聽你這個姐姐的話。想來想去,我這父親做的真是失敗,家裡的孩子,個個都與我不親近。”
溫甯承認她是有些忽視父母,隻是她自覺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是一家子,有什麼意見,有什麼話直說便是,猜來猜去的沒甚意思。至于溫安溫靜,在她的眼裡,那是兩個小朋友,不管她喜不喜歡小孩子吧,對待他們,她總是更加有耐心的。
因此聽了她爹這話,溫甯反省了片刻自己,直接說道:“爹覺得我們不夠親近,你應該直說的,你不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況且,我一直以為你們不大想和我太親近,就不到你們面前煩人。大家都是一家子,有話隻管直說,猜來猜去的也沒什麼意思。至于小靜和我親近,爹你天天在外邊忙,也沒時間和溫靜好好相處,再親的親人,感情也是處出來的。娘那性子你也知道,她的眼裡,頭一個是你,跟着就是大哥和姐。我倒是無所謂,小靜一個小孩子,當然是誰和他玩,誰和他說話,他就和誰親近的。”
溫甯想起溫靜小時候的事情,忽然露出一個笑容來,“爹和娘怕是不知道,小靜小時候,說的第一句話是‘二姐’。當然,我也沒做到有話直說,比如娘,我一直都是有些意見的,譬如她對待祖父祖母的态度,譬如她對待大伯一家的态度。我不知道我沒出生前,她們之間到底有什麼龃龉,我隻知道我看到的,我聽到的,祖父祖母,大伯一家,并無什麼不妥。我不滿她對待大哥的态度,你傷着了,大堂哥難得回來一趟,首先就是陪着祖父大伯進山給你讨藥,連着連着楊家舅舅,聽說你傷着了,都特意幫着打聽有什麼好藥,托着兩位堂哥幫着帶回來。而娘,從始至終,就知道哭,大哥回來了,還是哭。大伯一家幫了我們許多,我沒見也沒聽說她登門道謝去。大哥呢?一心想着自己,這也沒什麼,人之常情嘛,隻是你腳傷成這樣,他除了捎回過一回錢,有沒有回來看過你一次?”
溫屠夫的眼睛仍看着天空,像是聽進去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聽到。倒是溫安,臉上的表情有些難過。
她重重的吐了口氣,“或者說,我最不滿的是你。大哥這個樣子,你有沒有想過怎麼管教一番。不然大哥大嫂,你們以後怕是指望不上。祖父大伯他們,如果沒有對不起娘,你為什麼縱容娘這般對待他們?從前還好,這幾年來,娘可登過大伯家門一步?你可知道娘不許小靜和祖父祖母他們太過親近?不許我們随意往大伯家去?再說今天的事情,我不信你不知道姐喜歡隔壁的明才哥。你們同意或者不贊同這門親事,我無權幹涉,隻是你為什麼要讓娘在外頭那麼說?為什麼這邊大姐才和家裡說了,那邊娘放話出去,接着就有人上門了?即使不同意,多給大姐一點時間緩一下總是可以的,這般着急,倒是顯得姐……”
溫屠夫的臉色漸漸難看起來,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對父母孝順,對子女疼愛,盡力為他們提供更好的生活。如今才知道,在女兒心中,他處處不合格。
“前些日子,我每次去接祖父,不管是祖母或是大伯母,甚至是堂嫂做早膳,都沒忘了備上我的一份。娘呢?從未想過多備一份叫我帶給祖父的。爹你呢?除了每月的養老錢,豐年過節的孝敬,你還給祖父祖母準備過什麼?娘不喜歡,祖父祖母無事便從來不過來我們這邊。但是爹,你有沒有叫過我們去看看祖父祖母?娘這樣對待祖父祖母,且算是說的過去,那爹你呢?為了我們家,祖父一把年紀了天天跟着我一起折騰,吃住一應都還是在大伯家,大伯母半句怨言也沒說過。”
溫屠夫腦海一片空白,隻剩下溫甯的話不斷的來回飄蕩着。
她翹了翹自己的腳,笑着說道:“就連腳上這雙鞋,都是大伯母大堂嫂見我穿着平日的鞋子出去不方便,特意給我做的。我平日用的圍裙,也是大伯母給我做的,這些小東西,娘怕是從來沒注意到吧?她可太忙了,連飯都騰不出時間來做呢。”
說了一大堆話,溫甯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隻覺得口幹舌燥,便想着找杯水喝,便看見溫靜端着碗小心翼翼的過來,“二姐喝水。”
溫甯摸摸他的小腦袋瓜,接過水碗,笑盈盈道:“記得寫堂哥布置的課業,二姐是要檢查的。”
溫靜的眼睛一下子失去了神采,顧着嘴巴回了房間。
一口氣把水喝幹,溫甯舒服的歎息着,笑道:“亂七八糟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不如爹你說說吧?”
她原以為自己是一點都不在乎的,直到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竟然積了這麼多的怨氣。
溫屠夫整個人都是木楞愣的,聽了這話,隻是道:“夜深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早還要早起呢。”
見溫屠夫确實沒說話的意思,溫甯跳下凳子,長長的頭發在夜風中劃出好看的弧度。
她笑眼彎彎的看着溫安,“姐,回去了。”
溫安無措的站起來,慌亂的應道:“哦,好。”
說了一大通話,晚飯的時候又纏着祖父大伯嘗了一口酒,沐浴後溫甯很快便沉入甜睡,一夜無夢,連溫屠夫什麼時候回房的,她都不知道。自然更不知道溫屠夫一夜翻來覆去,根本沒睡着過。
溫甯打着哈欠洗漱好,剛回頭便被溫屠夫吓了一跳。
她看着溫屠夫那烏青烏青的黑眼圈,又看看正在廚房忙碌的趙氏,小心翼翼的問道:“爹你怎麼了?”
溫屠夫強顔歡笑,“沒事,早膳做好了,你娘今早烙的韭菜雞蛋餅,快坐下來吃吧。”
溫甯搖搖手,麻利的給毛驢套車,“不吃了,大伯母那邊都做好了的,正好帶着路上吃。你和娘以後不用這麼早起來。”
睡了一覺,昨晚趁着酒意說的一通話,她已經忘了個七七八八,自然想不到兩口子是為了她特意早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