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感恩師傅救了他,還願意收他為徒悉心教誨。雲朗自認沒有多高的天賦,也不像其他師兄師姐那樣從小就開始修煉根基牢靠,于是他隻能更加努力。他不想辜負師傅的栽培。
可是,在他看見自己劍術和修煉并無多大精進時也會納悶,也會自哀自怨。師傅為什麼選擇了他呢?他能明顯感到自身能力的上限,就好像有人掐住了他本就狹隘的瓶口,他想沖破,可隻能感受到深深的無力。那重獲新生而升起的短暫的興奮,如今褪去,隻餘下難熬的煩惱和卑怯。
他原是不相信會有人真心待他好的。自他記事起就沒有什麼東西是不勞而獲的,你要想填飽肚子就得拼命幹活,你就得忍受東家的刁難和欺壓。而若你心頭竟還生了其他貪念——比如想要尊嚴、比如渴望朋友和玩樂,那你隻會被其所傷。
隻是活着就已經困難的人是沒有資格去肖想那些個東西的。一路上已經有無數人教他這個道理了。
可那貪念像是水蛭一般吸着他的血。他不願意像條狗一樣對着主人搖尾求生,他不願意什麼都沒有的活着。憑什麼他們生來就擁有那些東西呢?
他隻能逃走。
他隻能如同狼狽的來了這世上一般,倉皇逃走。他沿着溪水一路穿過數個城鎮,或偷或撿或乞讨,老鼠一樣的得到生存的食物。就這他都已經覺得是他此前的十幾年中最開心的一段日子了,至少他看過了高山和溪水,他看到了樹木花草和落葉。他想他是願意這樣活着的。老鼠從不對人讨好的笑,也無需看主人家的臉色才有吃食。
可是他遇到了容還。
他身着一襲湖藍色的長袍從天而降,在那夜裡像是要接他回天宮的神仙。他都以為自己這一生到那就算結束了,他以為他這輩子投錯了胎,他以為自己的命就該如此的。當他再次睜開眼看見坐在一旁的容還時,耳邊恍惚聽見雪消冰盡的聲響,一切時光都在那一瞬間停歇了。他攥着身上松軟溫香的被褥,也猜到了自己還活着。他甚至不覺得自己死後能得到什麼優待,他隻覺得自己在做夢。然後夢醒來,等待他的仍舊是一片荒敗。
容還見他醒了,也不拐彎抹角,走上前來直接問道,"你可想随我修道?"
“什麼?”
容還便又問了一遍。“我見你似乎漂泊無依,若願意可入我清雲派随我修道。”
他瞪着眼,生怕夢醒。“我願意。”他小心的重讀。“我願意。”
“修道之路枯燥無趣,無凡人想中光鮮。”容還定神看着那個孩子,鄭重地問。“你可想好?”
“若你不願意,也可在清雲派當個外門弟子,自由閑散也無需擔心生計。”
他緊緊盯着容還,扯着嘴角想笑一下卻發現生硬的很,隻好放棄。“我願意。”其實雲朗自己也不明白怎麼就答應了容還,明明他心底清楚這可能是另一個精緻些的牢籠,有可能他又會變回一隻匍匐的狗。可他答應了,迫不及待地,小心翼翼地。
也許是因為容還看向他的目光吧。那雙眼睛那樣的澄澈,裡面的波光無瀾那樣平靜。他沒從裡頭看見所謂的憐憫同情或者傲慢,隻是感到溫暖。似乎在對他說,你可以做任何的選擇,而我隻是多給了你兩個選擇而已。
也許又是因為,他沒有見過有主人願意給狗這樣的選擇。
也許是因為,隻有這個人會問他“你願意嗎?”。就好像自己也是可以獲得這些東西的,此前隻是一點小小的錯誤。
雲朗背着暮光對緊閉的房門抱拳行禮,輕輕笑了一下。他其實還沒能完全掌握笑,現在卻也能偶爾輕松的露出笑容了。
他很珍惜這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