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子鋒破門而入的時候聲音雖然響亮,但心裡其實是有些緊張的。
他和林浪遙前幾日才打過一架,回去後遭到父親訓斥了,勒令他來賠禮道歉。祁見山說他不久就要到欽天峰去修行了,居然還敢與林浪遙發生龃龉。那欽天峰是什麼地方?是林浪遙的老巢,與他有過節的人上了欽天峰還想完好無損地回來,無異于癡人說夢。
掌門夫妻倆憂心忡忡,甚至都想改變主意,讓祁子鋒要麼别随溫朝玄去了。
得到溫朝玄這等當世絕頂劍修指點的機會雖然不多,但顯然還是兒子的小命更為重要。
祁子鋒覺得他們就是擔憂過慮,還沉浸在從前被姓林的暴力壓制的恐懼之中,如今早已時異事殊,林浪遙哪還有那麼大的本事……不過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父母急忙捂了嘴。祁子鋒骨子裡也是個好強的性子,不願意放棄這麼難得的修行機會,于是硬着頭皮來找林浪遙和解。
他料想林浪遙應該不會那麼輕易握手言和,畢竟打架的時候自己偷偷下了不少黑手,按照林浪遙的性格,說不定要報複回來。因此他進了門後很是局促緊張,提着劍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發現屋内靜悄悄的,于是又壯着膽子道:“喂,你人呢!”
林浪遙的聲音從裡屋傳來,還伴随着奇怪的嘩嘩水聲,“誰讓你進來的?你懂不懂禮貌!”
“我找你有事,你出來一下,”祁子鋒咽了咽口水,不忘嗆回去道,“這裡是我家,我想進就進不行嗎?你出不出來,不出來我就進去了!”
林浪遙說:“你敢進來我就敢揍你!”
祁子鋒心說揍就揍吧,反正就當負荊請罪了。
他擡起腳就往裡走,在繞過分隔裡間與外間的紗簾之前,與一個正從裡面走出來的人撞了個面對面。
祁子鋒打眼一看,立刻害怕得倒退兩步,緊張地把劍背在身後說:“溫,溫前輩!”
男人邊走邊理着衣衫,将系帶環在腰間簡單打了個結,擡眸輕輕看了他一眼,明明那張臉上沒有什麼過多的表情,甚至還算得上平和,但祁子鋒就是感覺到被震懾了。
“有什麼事?”溫朝玄說。
“沒,沒什麼……”祁子鋒臉憋得微紅,目光停留在男人身上,吭哧吭哧好一會兒才冒出一句,“您方才在沐浴嗎?”
溫朝玄發尾還濕着,簡單地搭在肩頭,他膚色白皙,衣領下的脖頸卻被熱水蒸熏得發紅,眼角眉梢都帶着暖意,一反平日的一絲不苟。按理說,一個人沐浴過後的時刻是最放松的狀态,可祁子鋒心肝亂顫,面對這樣的溫朝玄更覺得害怕了,窺見一個嚴肅正經的長輩私下裡松弛散漫的狀态,這感覺就好像做了極冒犯的事情。
溫朝玄仿佛沒察覺到他的驚恐一樣,平淡地“嗯”了一聲,停着腳在他面前站定,也不挪動步子,就像堵着門,兩人怪異地面面相觑了一會兒。
祁子鋒被一吓都忘了原本來意,正萬分煎熬,心想要麼自己找個借口溜吧,溫朝玄先開口道:“我教給你的劍訣練得如何?”
“呃,”祁子鋒猝不及防被查功課,更加慌張了,“我練得,我練得還行……”
溫朝玄又道:“不日便要啟程,你準備好嗎。”
祁子鋒一疊聲說:“準備好了,準備好了……”
溫朝玄思索了一下,道:“先前有一事忘與你說清,雖然我帶你上山修行,但是你已有師門,所以你我二人不必以師徒之禮相待。”
祁子鋒有些意外。他原以為像溫朝玄這麼嚴厲的師父應當很注重尊師重道的規矩,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祁子鋒心裡倒是暗自松了口氣。他本來就對拜師一事無可無不可,反正隻要能學到劍術就行,反而是一想到有可能以後要喊林浪遙一句“師兄”,他就渾身難受不自在。
心裡正想着那個人,那個人就從裡間的簾後轉了出來。
相比溫朝玄,林浪遙算是穿戴整齊了衣衫,唯獨領口還有些濕,祁子鋒看了看他,奇怪地問:“你也在沐浴?”
“……”
屋内靜了須臾。
林浪遙強作鎮定地道:“你來就是問這個的?你不是說找我有事?”
祁子鋒說:“是有事……你跟我出去說。”
林浪遙看了眼他手裡的劍,有些戒備,“你又想打架?”
他倒是不怕和祁子鋒動手,他若動起真格來,欺負這小少主就跟玩兒一樣。他主要是怕溫朝玄生氣。
祁子鋒微微有些急躁了,隻是顧忌着溫朝玄在場,說話不敢太大聲,“不是打架。你這人怎麼這麼……哎呀,你跟我出去就知道了!”
林浪遙也有點好奇祁子鋒要和他說什麼,下意識回頭去問詢溫朝玄,卻在視線觸及的瞬間,像被燒着了一樣。回想起之前兩人才赤身裸體地摟抱在一起,他簡直不敢正視那雙清明的雙眼。
林浪遙随祁子鋒出了門去,祁子鋒把長劍往旁邊地上一丢,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說:“你來吧,想怎麼揍你就揍吧。”
林浪遙震驚了,“你有毛病吧?你……”他忽然狐疑地打量祁子鋒,“莫非你有受虐的癖好?”
祁子鋒咬牙切齒道:“你在想什麼肮髒不堪的東西?!之前我倆打了一架,你要有什麼記恨在心的,就現在從我身上找回來。不過這下如果打完了,就該像個堂堂正正的男人一樣,泯了恩仇,不許再計較了。”
林浪遙終于搞明白了他的意圖,還真有些意想不到,他原以為祁子鋒是個驕縱慣壞的大少爺,沒想到還會主動與人賠禮道歉,當真是不容易。
林浪遙說:“你就為了這件事?”
“就為了這件事。”祁子鋒道。
“這點小打小鬧的拳腳,我說出去都嫌丢人,還至于計較麼?”
祁子鋒竟深為認同地點點頭,“我也這麼覺得,都是我爹娘,還非得大驚小怪……”
林浪遙擺了擺手,“好了,這事就别再提了。”
祁子鋒拿眼瞅他,“那你真的不計較了?”
“不計較了啊。”
“行。”祁子鋒立刻俯身去撿劍,那速度就像是沒打算讓林浪遙反悔似的。
“你……”
“我怎麼了?”祁子鋒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劍鞘上的塵土,如蒙大赦後說話也膽大了,“我剛才就想問你了,你是不是嘴疼啊。”
林浪遙沒聽懂他的意思,“我嘴疼?”
祁子鋒用手指了指嘴角兩邊,憐憫地看着他,“都發紅了。嘴疼就少說話吧,反正你說話也挺招人嫌的。”
當林浪遙反應過來是昨夜幹了什麼緻使他嘴角脹痛後,感覺腦子裡嗡得一聲,要炸開了。
院裡響起祁少主的聲音,“喂!——我自己會走!你再踹我我真生氣了!”
趕走祁子鋒之後,林浪遙轉回身,不知道怎麼的,也不敢進屋,就在門檻的位置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