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浪遙坐在廊下看着不遠處的白色身影。屋頂上的殘雨順着黑色瓦檐滴滴答答落下,祁子鋒靠在他身邊的欄柱上打盹,此時的碧水宗看起來格外蕭索甯靜,天已經亮了,泛着冷冷的青白色。經過一夜波折,又淋了雨,大家都狼狽且疲乏。
溫朝玄在對面的屋裡和蘇寒水等人說話。隔着水,他聽不清幾人說話的聲音,但是想來溫朝玄應該是在和他們談論昨夜發生的事情,或許還得找點理由将一些可能引起人猜疑的事情圓過去。
思及此處,林浪遙突然想起先前他問溫朝玄怎麼醒來時,那兩人奇怪的态度。
林浪遙伸手推了一下旁邊瞌睡的少年。
祁子鋒差點栽倒,眯瞪着眼轉頭找尋打斷自己睡覺的人,打了個哈欠,“你幹什麼?”
“我師父到底是怎麼醒的?”林浪遙說,“怎麼你們先前都不說話。”
祁子鋒的哈欠一停,轉過頭看了眼水對面,突然小聲道:“不是我不說……但溫前輩好像不想讓你知道。”
林浪遙越發納悶了。
“我師父的事,有什麼是我不能知道的?”
“事兒可大了……”祁子鋒扯開自己的衣領給林浪遙看,“我差點就被掐沒了,你說嚴重不嚴重。”
林浪遙看着他脖子上還沒褪去的紅印,不敢相信,“這是我師父掐的?”
他看得出來,那分明是下了死勁,帶着緻死的殺意才能造成的痕迹。
“在你走了好一會兒後,他突然醒過來,不由分說就攻擊我,”祁子鋒合攏衣服,“若非是我……當時真的差一點就要死在你師父手下了。”
“若非什麼?”
祁子鋒張了張口,停頓數息後,突然沒頭沒尾道:“我能相信你嗎。”
林浪遙不明所以,朝他遞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祁子鋒搖了搖頭,掏出自己的劍遞給他,坦誠道:“當時溫前輩的狀态不對,看着像是入了魔,我被掐得動彈不得,情急之下把劍招到手裡……”
或許是瀕死的時刻突然給了祁子鋒勇氣,掉落在地的長劍被他招進掌心時,蓦然爆發出一股極強的靈力與魔氣對撞,将鉗制着他的溫朝玄彈了出去。驚魂未定的祁子鋒都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直到溫朝玄揉着頭從地上爬起來,雙眸恢複了清醒,他才算徹底松了一口氣。
“不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了,”祁子鋒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将這番話說出來,他無意識地抓着自己膝上的衣料,“我第一次離開師門,去往塵世曆練的時候曾經遇到過一個魔物,當時情況兇險,也是在最危急的時刻,我握着劍,突然從身體裡爆發出一股令我自己都感覺陌生的力量擊退了魔物,然後劍也斷了。其實我一直猜測,是不是因為我的劍沒有辦法承受住這力量才折斷,所以昨夜那時候,我真害怕又……”
祁子鋒的話沒說完,但林浪遙明白他意思。
他真害怕又一次斷劍。
劍等同于劍修的生命,失去劍的劍修無異于一個廢人,像祁子鋒這樣幸運能夠第二次得劍的人天下鮮有,自然任誰也承受不起悲劇重演。
這可怕又強大的力量既救了他的命,卻也令他畏怖恐懼,以至于他拿起劍的時候早已失去了戰鬥的勇氣,腦子裡總在徘徊着一個恐怖的念頭:它什麼時候會到來?這把劍又能支撐到什麼時候?
林浪遙沒想到他身上還藏着這樣的秘密,在意外與吃驚之後,最先想起的,卻是溫朝玄。
所以這就是溫朝玄一直找尋他的理由嗎?
他心情有些複雜。
“你……”林浪遙說,“你現在還能放出那力量讓我看看嗎。”
“不行了。我控制不了它的出現。”祁子鋒拿起劍示意給他看,就算灌注進靈力,劍身散發出的也隻是普通劍氣。
祁子鋒又把劍遞給他說:“所以我想你幫我看一看這把劍。”
“看什麼?”林浪遙不解道。
“雖然你現在不太行了,但以前好歹也是修真界排第一的劍修吧,”祁子鋒帶着一點期望說,“你幫我看看,是不是這把劍有什麼過人之處,不然為什麼……為什麼偏偏它承受住了那力量呢?”
林浪遙覺得他的想法有些天真好笑,這把劍在天工閣的時候林浪遙就查看過了,是一把品相不錯并且與祁子鋒本身契合的劍,但它真沒有别的特殊之處。
不過林浪遙還是依言重新檢查了一遍。
這把劍色澤古樸,應該是精鐵打造的,長約三寸,下寬上窄的造型,劍身上裝飾有金色紋飾,但在日光下并不醒目,沒有灌注進靈力的時候看起來安靜又内斂,若是到了凡人手裡,或許會被誤認為一把舊時王孫失落的遺物。
林浪遙把劍摸索了一遍,又屈指輕彈,細細聽着長劍的嗡鳴聲,最終判定道:“比起在劍上找尋問題,還是先考慮考慮你吧。”
祁子鋒有些失望地接回劍,“我?”
林浪遙說:“你家裡有什麼特殊的血脈嗎?或者有什麼特殊的功法?你小的時候有沒有出現過什麼與衆不同的情況?”
“我又不是傻子,”祁子鋒說,“你考慮的這些問題我也想過,可是我爹娘把祖上傳下來的劍譜翻爛了也沒能翻出什麼問題來。”
“……”
林浪遙不說話了,蹙着眉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祁子鋒立刻警覺道:“你在想什麼?”
林浪遙說:“沒什麼。”
祁子鋒不信,他一看林浪遙的表情,就知道他想的事情與自己有關。
确實和他有關。
林浪遙在想,難道真是上天注定的?
要不為什麼,偏偏他是溫朝玄命裡尋求的那個化劫之人,而非别人呢。
不過這話他是不能對祁子鋒說的,正想随便找點話糊弄過去,他看見祁子鋒突然停下嘴,收住了聲音。
林浪遙一愣,轉回頭,看見白衣的劍修不知何時走進了這片廊下。
溫朝玄與他對上視線,眼神微動。明明男人的臉上沒有太多情緒,可出于一種直覺,林浪遙就是覺得他似乎生氣了。
為什麼?因為他沒有聽從溫朝玄的話,執意跑去城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