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和蔣惟生預計的差不多,陸澤清确實面上不顯,攥的發白的手指卻出賣了他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他在害怕,在恐懼,眼睫泛起一陣陣冷意與寒意。
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午後,潮濕悶熱,蟬鳴讓人覺得無比煩悶。
狹小老舊的居民樓裡,聽見樓下吵吵鬧鬧的聲響,有人在咒罵誰家炒菜油煙味太大,有人咒罵天氣太熱,存心不讓人好過。
有嬰兒哇哇的啼哭聲,咒罵聲在這個夏日,深深映在了小陸澤清的心底。
一夕一朝間,陸澤清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小陸澤清背着重重的書包,一步一步走進黑漆漆的居民樓,想着在家等着自己的溫和的母親,又充滿了動力和力氣。
從學校到現在住的地方,小陸澤清每天轉兩次公交,還要自己過馬路,可是他一點都不覺得委屈,不覺得陪着媽媽是在受苦,因為媽媽需要他,他也需要媽媽。
從上下學需要被接送的小少爺,到如今自己坐公交去學校,他不覺得自己是在吃苦,想到有媽媽在自己身邊,他隻覺得幸福。
可是等他這次放學回到家,和往常一樣周圍吵吵鬧鬧,陸澤清也正滿心歡喜,期待媽媽開門向往常一樣,摸摸自己腦袋,溫柔的笑着,接過書包,擦擦陸澤清腦袋上的汗。
耐心而又溫柔的詢問,“今天我們澤清想吃什麼?蛋炒飯怎麼樣?”
溫和而又耐心,坐在陽台侍弄花草的樣子,溫柔美好的像一場夢。
可是今天的樓道内好像格外的陰冷,期待已久的媽媽也不像往常一樣聽到敲門聲就走出來。
陸澤清感覺今天樓道格外的陰森寒冷,可是腦袋上流下來的汗水,卻告訴他今天不該這麼冷。
陸清澤顫抖着雙手,拿出鑰匙,開門。
屋内的擺設和早上他出去的時候一模一樣,桌上鋪着碎花樣式的桌布,可是地下的一片狼藉,顯示着有其他人來過。
陸澤清戰勝内心的恐懼,來到了媽媽的房間,房門輕掩着,午後的陽光就這樣灑下來,是溫馨的畫面。
女人側過身子,烏黑的卷發散落在枕頭上,白皙的皮膚透着不正常的顔色,唇色也極為的淺。
手臂垂在地上,還有滴滴答答的聲音,什麼地方傳來的水聲?
陸澤清低頭看着木制地闆,反着不正常的紅暈,試探性的走過去,這才看到是一灘血水。
手臂就這樣垂着,手腕處一道明顯的劃痕,深可見骨。
滴答聲就是血水滴在地上的聲音。
可是現在陸澤清已經聽不見了,隻感覺悶熱,無助從胸腔最深處,發出嗡鳴聲。
他甚至都沒有辦法站立,隻感覺到了恐懼,他甚至忘了自己怎麼打出電話,直到醫院。
這一年,陸澤清10歲。
他失去了最愛自己的人。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沒得到任何報應,他痛恨命運的不公,恨那個負心的人。那個虛僞又自私的男人。而自己身體裡流着這樣一個人的血,他覺得惡心,覺得絕望。
甚至就算現在,他以為終于有了自己的幸福,卻還是要因為有這樣一個卑鄙惡心的父親,恐懼告訴别人自己真實的身份。
自己的父親逼死母親,而自己身上卻流淌着這樣一個人的血,自己是不是也同樣讓人覺得惡心?
從小到大,陸澤清在這樣的自我厭棄中長大。
蔣惟生也确實猜的不錯,陸澤清也厭惡自己。這樣一個人,卻妄想摘下明珠。
陸澤清握着不住發抖的手,點起了煙,煙霧将他的臉隐藏在黑暗中,看起來好像一直都不曾走出黑暗。
緩緩阖上的眼,卻在不顯眼間,流下了一滴淚,周身隐匿在黑暗中。
可是想到徐意善的模樣,她愛說些情情愛愛,膩膩乎乎的話,經常靠在自己肩膀上,總是像隻小貓,就這樣趴在自己身上,偶爾被逗急了伸出利爪,佯裝很兇的樣子。
卻又萬分敏銳的感覺到自己心緒的變化,會做很多有趣的事情逗人開心,無論是裝可憐還是撒嬌,總是會戳到陸澤清的心底。
他時常會這樣想,其實阿善沒有自己,完全會過的很好,雖然她經常是有目共睹的嬌氣和做作。
但是這就是她,所有的一切都讓人喜歡和鐘意,徐意善沒有陸澤清依舊還是徐意善,陸澤清沒有徐意善就不是陸澤清了。
他早就失去了家庭的溫暖,看過這麼多歇斯底裡的人性的醜和惡,他隻想保護徐意善不在受到傷害,讓她事事順心,事事如意。
後來看見她的心意,他覺得受寵若驚,又覺得自己這樣的人憑什麼能得到她,就連遠遠的看一眼,都應該覺得奢侈的事情,卻又偏偏落到了自己頭上。
他痛苦過,猶豫過,退縮過,可他騙不了自己的心,這麼誘惑的事情,就這樣不偏不倚的,神的福祉降臨在了自己身上。
所以他強忍着内心無處可藏的歡喜,以及滅不掉的擔心與心虛和徐意善在一起。
從頭到尾,他隻覺得除了母親在的時候,一生中最幸福的時間,就是和徐意善在一起的這段日子。
所以他并非毫無心機,相反他心機頗深,他想潤物細無聲的滲入徐意善的生活中,讓她離不開,放不下,逃不掉。
他也知道徐意善嘴上不說,心裡卻最是心軟,所以陸澤清現在變得貪心了,他想讓徐意善心裡全是他,再也不離開,他得所有永遠他都希望徐意善在他身邊。
如果身邊沒有徐意善,那他不敢想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
畢竟他身上也流着卑劣的血。
哪怕再卑鄙,再不擇手段,隻要能将徐意善留在身邊,他全都不在乎!
蔣惟生胸有成竹的模樣,無非就是他以為這樣可以逼自己退縮。
陸澤清嗤笑一聲,所以他要提前,告訴阿善,對!就這樣辦。
屏幕明明暗暗,照着陸澤清的臉,和當時徐意善一眼萬年的樣子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