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水輪流轉,謝陵不服就站出來說話。
一跨過門檻,寒意撲面。
因為是白天,殿内沒點燭火,僅幽斜的天光穿過梁椽,映照在古樸的木質地闆上。殿内空曠,兩側列窗,三人合抱的石柱足有二十餘根,通往大殿深處。
從石柱中間走過,目光難免落在上面。
遲鏡發現,柱子上浮雕聯結,刻畫着“老祖開山”、“師爺立派”等一系列宗門大事。待喪禮結束,“道君血祭”也将占得一席之地了。
殿盡頭傳來人聲,遲鏡藏在一根石柱後面,聽他們說些什麼。遠遠的,他一眼認出了季逍的背影。
那厮倒是人模狗樣,仍似玉樹芝蘭。任誰來看都不會想到,就是他昨晚玷污了師尊的遺孀。
一看見他,混亂的記憶又湧入腦海。季逍太過敏銳,立時側目,遲鏡忙縮了回來,緊緊地背靠石柱,屏住呼吸。
殿内不止有宗主和季逍。
“在下乃東瀛極彥堂的堂主,願以一千兩黃金為聘,求娶夫人。”
“區區千金,便想抱得美人歸?鄙人不才,來自玉門關,若得夫人垂青,不僅會雙手奉上一萬銀票,還會讓出三座秘境、七條寶礦。”
另有幾個老少不一的聲音開口,攀比财力。
遲鏡聽得如墜五裡霧中,不知他們說的和謝陵後事有什麼關系。
直到一個老頭嗤道:“恕我直言,爾等出身微末,都配不上遲公子。本座乃姑蘇夢谒十方閣的祭酒,今奉閣主之命登門,不為其他,隻請季小友轉交一物,向遲公子聊表閣主心意。”
姑蘇夢谒十方閣!
刹那間,殿内的争執聲消散。遲鏡亦微微睜大雙眼。
舉世皆知,北有臨仙一念,南看夢谒十方。修真界宗門林立,正派之中,唯有這兩家常青不倒,交相輝映。
但因道統不合,兩派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來。距上一次夢谒十方閣的傳人造訪,已經好幾十年了。
他們争相求娶的人,叫什麼來着?
遲公子???
遲鏡陡然冒出一個荒唐又大概沒錯的想法:救命,他們不會看上自己了吧……
下一刻,微笑應酬的季逍便印證了他的猜測:“各位稍安勿躁。師尊仙逝後,師母悲痛過度,現下并非商議再嫁的良機。”
議論紛紛又起。唯有遲鏡捂住嘴,免得發出聲音。
還真要娶他?這些人圖什麼啊!
家裡的飯桶缺米蟲啦?
忽然,一道陌生的聲音在他耳邊說:“聽聞謝道君的遺孀天生靈體,最适合當爐鼎不過。謝陵的修為之所以突飛猛進,就是因為和他雙修,采補而成。”
遲鏡:“!!!”
遲鏡差點吓得背過氣,眼前一黑,坐在了地上。
始作俑者卻好笑地望着他,道:“我很可怕嗎?”
一個年輕女修站在他面前,身姿高挑,翩翩而立。她面容姣好,穿着臨仙一念宗常見的青白色冠服,手無寸鐵。
遲鏡仰望着她,她亦從斜長的光影間,無聲視下,天生淡如琥珀的瞳孔,似能一眼看透人心。
遲鏡不敢輕舉妄動,小聲問:“你是誰?”
“常情。”女修伸手,讓他扶着站起。
遲鏡記性差,對這個名字沒什麼印象,隻能點點頭說:“你吓我一跳。”
女修問:“你來這做什麼?”
“我?我找宗主。”
女修往窗棂上一靠,道:“宗主現在沒空,正忙着為謝道君的遺孀議親呢。”
遲鏡看她好像知道不少,試探道:“謝道君的遺孀,真是上好爐鼎?你們從哪裡聽說的。”
“啊,這不是衆所周知麼。”女修慢條斯理地答,“比起相信天才的存在,世人更願意相信,他走了捷徑。如此一來,自己和天才的差距便不是資質的鴻溝,而是那條人人能走的捷徑了。謝道君的道侶,遲鏡,就是他的捷徑。”
遲鏡:“……”
遲鏡深吸一口氣,道:“好吧。但遲鏡并、并不是爐鼎啊。萬一,呃,那些人花重金把他娶回去,卻發現貨不對闆,該怎麼辦?會不會狠狠地毆打他、虐待他、折磨他洩憤?”
女修柔聲反問:“你怎知他不是爐鼎呢。”
遲鏡挺直腰杆,說:“因為我就是遲鏡。”
女修竟毫不意外,隻道:“久仰。”
遲鏡洩了氣,道:“我不想改嫁。萬一宗主見錢眼開,把我賣了,我……他什麼時候才有空呀!”
女修卻說:“放心,宗主不會讓你随便改嫁的。”
遲鏡道:“你怎知他不會呢?”
女修憑窗笑道:“因為,我就是臨仙一念宗的宗主。”
她直身款款走來,經過遲鏡身邊,将他擋吻痕的衣領往上一提。遲鏡完全呆住,殿中人們見到女修,呼啦啦拜服一片,齊齊道:“見過常宗主。”
隻有季逍一眼發現,常情的袖側,沾了一片白鶴羽。
他對如師尊的每件衣服皆心中有數,自然清楚,遲鏡有一件白鶴氅,整個燕山郡,都找不出如此奢華的第二件。
季逍笑意微凝,沉沉的目光投向石柱後,那裡露出了一角棠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