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無心與我成婚,那當初,你又為何費盡心思地懇求父皇賜婚呢?!”甯瓷憤怒地扯下頭上的紅蓋頭,一旁的成雙紅燭忽地搖晃了一下,倒映出牆面上一前一後,相隔甚遠的兩個身影。
那擺滿瓜果糖糕的紅綢桌案,和窗牖上張貼的紅雙喜字,此時,在甯瓷的眼底瞧來,竟是極其地諷刺。
嚴律那道颀長的身影,就站立在門檻邊兒,恰似此時洞房外的千裡飛雪,寒冰如霜。
他甚至連頭都沒有回,更沒有去瞧明豔如嬌花出水的新娘甯瓷一眼,而是冷漠地道了一句:“若是沒有今日你我的這場大婚,我又如何能在今夜,進得了那紫禁城?”
甯瓷心頭一沉:“你什麼意思?”
嚴律沒有正面回答她,他依舊背着身,并用嘲諷的冷笑,陰陽怪氣地回應了她一句:“微臣謝過公主殿下,你的大恩大德嚴某無以為報,桌案上的物什,便是我的全部謝意。告辭!”
說罷,洞房喜門蓦地被他一把推開,一股子徹骨冰雪彷如猛烈灌入喉嚨的痛酒,嗆得甯瓷好一陣哆嗦咳嗽。
桌案上的紅燭,更是在須臾之間,斷熄了。
徒留嚴律甩袖而出的紅袍身影,在這無情的夜,消失得無影無蹤。
甯瓷直接奔向桌案,借着門外的雪映,看到那紅綢桌案上擺放着的,除了瓜果糖糕以外,還有一封書信。
書信上大大的“放妻書”三個字,寫得那是铿锵有力,透骨泣血。
恨意,化作轟隆作響的心跳,在甯瓷的心頭、血脈,肆意炸裂了開來。
從小到大,不論是及笄前,自己作為府門貴女,還是及笄後,進入深宮,被冊封為甯瓷公主的她,何曾受到過如此地羞辱?!
她倏地捏緊了拳頭,手中的放妻書瞬間便成了皺巴巴的一團。
可餘光忽地一掃,她更覺大駭!
因為,在那放妻書的一旁,擺放着三五顆如胡桃般大小的金桃子!
深宮裡,慣常會用這樣兒的金桃子來懲治下人。看上去,像是主子給犯了錯的奴婢們一些安撫的賞賜,實則,卻是用金桃子來暗示奴婢們——
你已經沒用了,該吞金了。
眼前這三五顆金桃子原是宮裡那位老祖宗,太後娘娘,昨兒夜裡塞給甯瓷的。
太後告訴她,若是大婚之後,在嚴律這裡受了什麼委屈,金桃子一擺,讓他吞金也好,不吞也罷,從此以後一别兩寬,老祖宗的慈甯宮,便是她永遠的家。
現在可好,這些金桃子不知怎麼的,竟是落入了嚴律的手中,倒是成了這賊人利用的工具!
呵呵,是了!
被嚴律反手利用的,不僅是這些金桃子,還有甯瓷她自己!
想到這兒,氣得渾身顫栗的甯瓷,一手抓過金桃子,另一隻手緊緊地攢着那封放妻書,迎着深夜天地間的風雪,奪門而出!
嚴律這厮竟然還寫了一封放妻書給我?!
他有什麼臉和資格?!
就算我不是正統的皇家血脈,但我也是皇上親自冊封,并接受過文武百官朝拜的公主!
他根本就沒有休我的資格!
……
滿腔的怒火彙聚成全身的力量,促使甯瓷腳步飛快地奔出了大紅燈籠高挂的新婚小院兒。
可她剛跑出了院落的月洞門,許是天地之間的風雪越發凜冽,一下子讓她的思緒清醒了很多。
心底裡,莫名而生的一股子恐意,僞裝成撥亂如狂的心跳,仿若森寒的鐘鳴或擂鼓,一擊擊地,在她的心頭,由淺及深地敲響了。
她逐漸放慢了腳步,又是一陣凜冽的風雪呼嘯而過,凍得她一個激靈,繼而又猛地一回頭,刹那間,她心頭的恐意,似乎漸次增加了好幾成。
這座公主府,怎麼……怎麼今夜一個人都沒有?
那些皇上和老祖宗親自挑選的下人們呢?
……
在深宮裡生活多年的她,頓時警覺了起來。
一種莫名的,不祥的預感,如這般陰沉的雪夜,将甯瓷的心倏地冰凍了起來。
本是放慢的腳步再度加快了起來,她直奔公主府後方的馬廄,養馬的小厮也不見了,十來匹皇上親自挑選的駿馬,眼前也隻剩下最後一匹。
甯瓷根本顧不得這些,她直接翻身上馬,快馬加鞭地就往皇宮奔去!
今夜的嚴律,和平日裡,皇上與太後口中贊許的忠臣形象,完全地大相徑庭。直覺告訴甯瓷,他如此反常,利用了金桃子,更是利用了自己,必定在行動着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公主府原是建在南城門附近,卻與皇宮之間相去甚遠。可甯瓷駕馬還沒疾馳幾個街巷,便看見正前方極遠處,皇宮所在的方向,突然火光沖天,由遠及近的隐約喊打喊殺聲,仿若從四面八方,順着淩遲人身心的風雪,鋪天蓋地地呼嘯而來。
甯瓷心頭一沉,雙眸大震地看着火光沖天的夜空,腦海裡蓦地閃過剛才嚴律對她說的那句話——
“若是沒有今日你我的這場大婚,我又如何能在今夜,進得了那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