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向圍欄,伸手接了一捧雨,指尖輕輕稔着,“看到你,就想到我年輕時候了。”
程歌怕她想不開,悄悄伸出手扯她衣服,安慰,“都過去了。”
“是啊,現在要我回想老教授長什麼樣我都想不起來了,年紀大了,記性不如以前了。”
程歌知道她的故事。
在老教授家做保姆,跟老教授好上了,那時老教授妻子去世不久,老教授兒子認定她是小三,把人轟了出來,工資都沒給,消息傳回老家,她兒子兒媳覺得丢臉,把她送到養老院來了。
有沒有隐情程歌不知道,養老院的人說起她,五分鄙視,五分可憐。
“阿姨,我送你回宿舍吧。”
“不回去,吹會兒風。”
走廊沒有裝玻璃窗,而是飄出去的防護欄,護欄上擺着多肉盆栽,這幾天沒人管,恐怕都得死。
李淑芬随手端了一盆,“園長,能帶進宿舍嗎?”
盆是膠質的,不會碎裂劃傷人,程歌點頭,“可以。”
張大爺抱着床單到洗衣房,裡面就程歌在,他四下看了看,“李淑芬她們不來嗎?”
“不來。”
“就我學?”
“嗯。”
本以為張大爺會氣得冒煙,但他隻是哼了哼,并未說啥。
床單放進洗衣機,程歌讓他倒洗衣液。
直筒洗衣機,操作很方便,程歌按最右邊的電源鍵,然後按左邊的水位,“衣服多就按到八,衣服少就不用管。”
張大爺點頭,“然後呢?”
“按這個開始鍵就行了。”
程歌關了電源,讓他自己操作一遍,張大爺尖着手指,嘴裡振振有詞,“電源,水位,開始...”
當洗衣機響起水流聲時,他驚了跳,“好了?”
“好了。”程歌說。
“也不難嘛。”張大爺洋洋自得,全然忘記先前的不愉快了。
直到程歌走時,他才追出來說,“園長,你不生氣了?”
“你管我生不生氣。”
“......”
想起冰櫃還在倉庫門口放着,她說,“沒事先把冰櫃搬進倉庫。”
吳建英暈倒時,她太着急,沒來得及鎖門。
到倉庫時,冰櫃還像剛剛那樣立着,插着鑰匙的鐵鎖被她丢在地上,砸了個淺坑。
她彎腰撿起鎖,推開倉庫門,“我去拿個插闆來。”
倉庫的插座是供打米機等機械的,冰櫃得單獨找插座。
冰櫃裡的肉提前撿出來了,冰櫃放好後,程歌把肉重新堆回去,不知是不是她堆得嚴絲合縫,放牛肉的冰櫃竟空了一塊出來。
張大爺在旁邊看着,“想不到你還挺會收拾的。”
見程歌沒反應,他不說了,轉去酒櫃,看了眼他的寶貝疙瘩。
沈星宇第一次進倉庫,東看看,西看看,看什麼都稀奇,“張大爺,這些酒是誰的?”
酒櫃上擺着好多酒,紅酒,白酒都有,有些還是開過的。
張大爺輕輕擦拭标簽,頭也不擡,“我哪兒知道?”
“走了,出去了。”程歌捏着幾包蔬菜種,站在門口催促,“我要鎖門了。”
“來了。”
門鎖上,程歌把鑰匙放進兜裡,這是養老院的全部家當,必須謹慎保管,如果不小心進了小偷,一群人都得喝西北風去。
張大爺和沈星宇前後腳出去。
程歌把菜種給張大爺,“天晴了就種這個。”
小番茄。
能生吃,能炒雞蛋,還能煮湯。
吃了還不發胖,程歌最愛的蔬菜。
張大爺接過手一看,撇嘴,“誰大冬天種這個啊?”
程歌蹙眉,“種不出來嗎?”
超市一年四季都有賣的呀。
張大爺想諷刺她兩句,又怕她發火,耐着性子道,“這麼冷的天,苗都長不出來...”
“那種玉米...”
“玉米是開春種的...”
“那種西蘭花...”
張大爺還是說不行,程歌怒了,“那種什麼?”
“白菜,蘿蔔類的應該行。”
“......”程歌最不喜歡的蔬菜,抽走菜種,“那等雨停了再說。”
作為精選種地人,沈星宇顫巍巍發言,“真的要種菜嗎?”
兩道目光齊刷刷的望向他,空前的默契,“不然呢?”
沈星宇習慣性的扶鏡框,手伸到鼻梁才發現自己配了隐形眼鏡後,再沒戴過鏡框眼鏡了。
“我...我要看書...”
“都快活不下去了還看什麼書?”張大爺生氣了,“先把地挖出來再說!”
沈星宇不說話了。
因吳建英感冒,晚飯是吳建華做的,她好像心情還不錯,大家上桌時,她已經把飯盛好了。
又跳閘了,活動室隻亮了一盞露營燈。
落座後,吳建華說,“蔬菜容易壞,我就多炒了一個素菜。”
肉是程歌規定的量,并不多。
一人兩筷子裝肉的盤子就空了,程歌不愛吃豬肉,一塊肉都沒吃,倒是白糖涼拌番茄很合她的口味,“阿姨,你以前種過地嗎?”
見她問自己,吳建華受寵若驚,“種過呀。”
在場的幾個老人,誰沒種過地啊?
“你能種出番茄嗎?”
她還惦記着那包番茄種子。
吳建華直覺程歌不是問問而已,沉思道,“種番茄要等開春,天氣暖和,才發得出菜苗。”
程歌氣餒,“沒其他辦法?”
“除非大棚蔬菜。”
搭個棚子,不讓冷空氣流入,種子自然就長出來了。
程歌眼睛一亮,“那咱們種大棚蔬菜。”
“但是沒有膠布嗎?種大棚要牽膠布...”
這個簡單,程歌說,“天晴去城裡問問。”
偌大的桐城,應該有膠布賣吧?
吳建華從善如流,“我陪你去?”
“好啊。”
養老院暫時不缺物資,但她們不可能永遠待在養老院不出門吧,熟悉熟悉環境,哪天遇到事找得到求助的路線啊。
于是,程歌問大家,“想去的都能去。”
“好啊。”李淑芬也想出去看看,周大龍形容得恐怖,但變異的動植物長什麼樣子她沒見過呢,“這雨啥時候停啊?”
已經好幾天了,連轉小的迹象都沒有。
李淑芬擔憂起來,“會不會引起水災啊?”
“應該不會吧。”程歌走到窗邊,田野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清,“昨天出去沒發現漲水呀?”
“會不會是養老院地勢高啊?”
有這個可能。
程歌說,“待會我去後門那邊瞧瞧...”
後門是消防通道,程歌來的次數也不多。
夜風大,吹得她睜不開眼,她開強光燈照向田野。
積水好像還是那個高度,一眼望去,全是雨水濺起的水花。
正準備走人,手電光搖晃間,好像看到個綠色的東西,她重新照出去,差點把手電筒摔了。
渾濁的水面,一雙雙綠幽幽的眼睛冒出來,像孔雀尾巴長出了小眼睛,一眨一眨的。
看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她大喊,“張大爺,張大爺...”
雨密密麻麻的,感覺水面的小眼睛越來越多,她撒腿就跑。
張大爺他們還在活動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