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晚上,蘇有夢深切地感受到睡不着的苦悶,她痛批自己不争氣。第三次打開陽台窗戶,才聽到畫室有聲響,淩晨兩點多,終于熬不住睡過去。
沒想到,第二天早晨還能看見沈堪眠在做早飯。路過中島台,酒精的味道浸滿潮濕雨天。她皺了皺眉,想問又閉嘴。
該說什麼。
幹嘛喝酒,搞得家裡像個大酒壇子?
在哪喝的,是去離家裡很近的酒店了嗎?
都不合适。
竈台上的火燃燒砂鍋底部,蓋子被蒸汽頂起上下颠簸。他略帶沙啞的聲音拂過冰涼的岩石台面,“降溫了,多穿點。”
蘇有夢恢複一如既往的笑容回:“你也是。”
禮貌客氣,又疏離。
大門被關上,沈堪眠擡眼看向空蕩蕩的房間,這一餐,他們沒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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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課冗長無聊,高語欣把頭靠在胳膊上,看同桌聽得挺認真,和以前完全不同,再也不是軟趴趴的擺爛小泥鳅,小聲道:“蘇有夢,以前數學課你都大睡特睡。”
“再睡真來不及了,美術生也要高考的。”昨天沒睡好,其實困死了,在用意志力大法逼自己強撐。
“想考什麼大學?”高語欣歪頭看她。
“不知道,這主要取決于能考上什麼學校。”
說完她覺得有點神奇,之前她根本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哪怕讀不了大學,大不了就去打工,反正也沒人在乎。
她已經很久沒這麼想過。
現在的目标是要念大學,要念好大學。
沈堪眠身邊的人都優秀,她一度認為,他們是不是隻和厲害的人談得來。這就是她的意志力大法,可以接受自己平庸普通,也要有緩慢上升的信念。
蘇有夢用書遮住臉,小聲發問:“高高,你呢?”
“我應該會出國,反正成績也不咋地,做個留子很不錯。你要不要出國,聽學姐說學美術留學的人很多。”
“要不起,出國費用太高。”
“好吧,先念大學,說不定呢,沒準以後我們還能相聚在大洋彼岸,繼續吃吃喝喝,沒有煩惱!”
“那我下節英語課也不睡覺了,不然啥也不會,會不會餓死在異國他鄉啊。”
高語欣聽完沒忍住笑出了聲,數學老師瞪了她們一眼,兩人立馬低下頭,又捂着嘴偷笑。
很多事情小時候想不到,也不敢想。
後來設想的一幕成真,兩人甚至都忘了這節普普通通的數學課,她們因為說話太大聲被老師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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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過得很安靜,美術課因為甯野回來又變得生機勃勃,畫室同學很快淡忘了他的小事故,埋頭紮進沒完沒了的練習。
她在休息間隙咬着筆看畫室,每個人都蓬頭垢面,大家一樣沒有基礎,沒有童子功,甚至根本不懂什麼是對美術的熱愛。就是坐在這兒,跟着畫,髒兮兮的手指,沾滿顔料的校服,堆在地上的水桶,是他們的共同記憶。
忽然就想通了。
畫的好的那些,你們很棒,我很羨慕,可是不嫉妒。
誰知道呢,可能有一天,我也會找到自己擅長的領域,成為被你們稱贊的人。
等她到家,桌上還是放好正在保溫的晚餐。沈堪眠照例每周抽幾天幫她改畫,坐在她後面那張高腳凳上,談結構比例、明暗過渡、色彩線條。
兩人之間好像隔起一扇透明玻璃。
雨天起霧,晴天曬幹。
彼此都能看清對方每一個動作,偏偏就是隔着好厚一層。
她也有過松動的時候。
比如她在桌上看到BD酒店新出的月餅,精美包裝上印着沈堪眠的插畫。好美,美到月餅都好吃了一倍。
比如現在,本月大姨媽第一天,她打開洗手間放衛生巾的櫃子,裡面放滿了各種牌子低敏綿柔和一堆書。
裡面夾着一本粉色的漫畫。
《我在生理期——拒絕月經羞恥》。
以及——
讨人厭的安心褲永遠消失在櫃子裡。
讨人厭的表哥突然被嚴重警告處分。
蹲在地上,側頭望去,沈堪眠迎上目光的瞬間,又轉回頭去看電視。直到蘇有夢坐到他對面,才又掀起眼皮。
“謝謝。”她說。
“不客氣。”他回。
沒頭沒尾,兩人又心知肚明在說什麼。
把鍋裡紅糖水端來,蘇有夢第一勺子進嘴,他終于舍得開口:“招招,我們談談。”
蘇有夢心裡小口子又被撕開一點,結得一層痂還很薄,不禁拉扯。
“好啊,要談什麼。”她用手撐着下巴,好給自己一點力量。
沈堪眠其實挺害怕看見她故作開心的樣子,有無數次站在她身後,在漫長的畫畫時間裡,都想張嘴去說點什麼,又很怕面對此刻她臉上的表情。
有些笑容隻要出現在她臉上,就是要把人推得遠遠的。
“最近在學校都順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