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學期的苦練,讓蘇有夢頓生一種馬上去聯考,也問題不大的錯覺。
甯野路過她畫架,不需要長篇大論,稍微改幾筆就可以上牆,她開始相信自己或許就是有天賦的藝術家。
臨近放學,甯野問她,有沒有信心在期末分班考去A班,每年這個時候,甯山美術班就要被重新分配。
A班,精英荟萃,目标校考,志願八大美院。
B班,實力在線,目标聯考,沖刺校考,志願重點大學。
C班,廢柴集合,目标,苟聯考,志願能有大學讀。
歡天喜地的一幫人,三六九等,分得明明白白,她心裡始終是有點排斥這件事的。
蘇有夢有自己的打算,現在的成績再沖沖,八大美院也能夠得上,不過第一梯隊仍舊困難。
最重要的,八大美院沒一個在南城。
過去大半年,姑媽的催債電話越來越少。她估計是時間太久,連姑媽都不再抱任何希望,即便這樣她還是不想離開南城。
對上甯野滿懷期待的眼神,蘇有夢更加難以啟齒:“不太想去A班。”
甯野詫異問道:“為什麼?甯山A班升學率很有保障,考進去就等于拿到校考通行證。”
她把書包拉鍊合上,跟着甯野往外走。
“學美術對我來說挺偶然的,也沒想好以後要做什麼,有點害怕A班氛圍。”
每次路過這個尖子生訓練營,都覺得有點窒息,偌大畫室隻有十幾二十個人。每個人都表情嚴肅,眼神犀利,好像稍微松散片刻,就會和藝術大師擦肩而過。
她樂意畫畫,前提是她樂意。
這是她一貫的人生哲學。
“松弛的時候,确實畫得很好。”甯野能體會蘇有夢的感覺,她很特别,有的學生要用小鞭子抽抽能出成績,蘇有夢一抽馬上全線崩盤,技巧、手感瞬間拉胯。
“沈堪眠什麼想法?”甯野問她。
蘇有夢撇撇嘴,關于這件事,他們讨論過很多次,沈堪眠始終希望蘇有夢去A班。
“他覺得我堅持待在B班,是在浪費自己的努力和天賦。”
甯野坦然回答:“從老師的角度來說,這次我和他站在同一角度,希望你不要因此讨厭我。”
蘇有夢再次陷入糾結。
“我隻是想快樂畫畫,像現在一樣,念一個自己滿意的學校就好,不願意頭破血流費勁巴拉去争缥缈機會,畢竟一年前,我甚至都不敢想自己能順利考上大學。”
甯野沒再勸她。
他帶過的學生,有些是真畫不好,不管怎麼樣,都還差十萬八千裡。
也有像蘇有夢一樣優秀的,但是這些優秀的學生裡,如此“不思進取”的,并不多見。
她一直是這麼特别,小小一隻坐着随時都在神遊,可是走近她的畫闆,又畫得那麼好。這種學生,恐怕沒有老師不偏愛。
這種學生,沈堪眠也很頭疼。
他站在她背後,看她流暢的速寫畫得毫無錯處可言。
懶散樣子仿佛也就花了七八分力。這麼好的成績,她說就想弄個大學混混。
“下周考試,希望你認真對待。”沈堪眠用筆敲她腦門兒。
“一直很認真啊,怎麼,畫得不好嗎?”
“還可以更好。”
“您對我過分自信了,建議降低期待噢,親愛的哥哥。”
“......”
蘇有夢往沙發上一躺,看沈堪眠給她改畫。
“最近線條畫得很好,跟哪位大師學習過?”沈堪眠眼神睨她。
“跟哥哥學的啊,拜讀了你之前的畫稿,真厲害。”
沈堪眠輕笑一聲。
眼神往書架上面看了看。
本該積灰的地方,總放着一些永遠幹淨的書。
老師看畫,就跟理發師看頭一樣。
如果理發師問:“這劉海兒在家自己剪過吧?”
不用想,他這是一句陳述句。
沈堪眠把工具收好,垂眸望她:“行了,回房間畫去吧,我要工作了。”
蘇有夢委屈巴巴,晃了晃手腕。
“手疼,不想回去。”
“用按摩儀。”
“沒充電......”
連着充電線的按摩儀一早就插在卧室插座邊,吃飽喝足。他淡笑坐在畫架前面的高腳凳上,沖蘇有夢招手,說:“過來吧。”
一路小跑到面前的人愉快地伸出兩隻手。
“不畫畫那個也疼?”
“條件反射。”蘇有夢紅了臉,立馬縮回去。
沈堪眠的手很有力氣,按摩起來章法得當,隻要她不喊停,就可以一直享受。
“如果你不畫畫,說不定可以去開個按摩店,造福被生産力支配的驢子們。”
“閑的?照顧一隻驢還不夠累?”
“我可不是驢。”
“如果用混日子的态度讀大學,你很快就會成為一隻驢。”
捏手這麼浪漫的事,怎麼也能給他繞回分班考?蘇有夢彎了彎眼睛,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每次笑起來,圓圓的琥珀眼睛有多好看。
“親愛的哥哥,我來幫您按按吧,作為回報,可以暫時不提考試的事嗎?”
她睫毛眨了幾下,乖巧得不像話,詢問道:“哥哥最近畫展準備的順利嗎?”
這可是風眠近半年的大事,時隔多年,沈堪眠個人畫展再度提上日程。費南風嘴都快笑歪,當時就拍闆——忙完必須帶大家出去好好玩一圈。
“還行,如果你能乖乖回去不影響我工作的話,或許還能順利一些。”
“噢,那我走了,難得來你這兒一趟,總想着趕我走。”
蘇有夢捏了一把沈堪眠的手。
軟綿綿的,像是撓了他一下。
“難得嗎?平時我不在家,就沒偷摸着進來搞搞藝術創作?”
“......”蘇有夢感覺頭皮一陣發緊。
她。
有的。
沈堪眠最近在畫廊時間多,她又成了愛探險的小女孩。舔了舔嘴唇,大腦飛速運轉。
有什麼蛛絲馬迹丢下了?是發圈、筆記本、還是橡皮?
“哪有!我隻是偶爾偶爾來幫你開窗戶換換氣,也會偶爾拿起一些有興趣的書随便看看,學習一下不同流派藝術大師的創作手法......”
沈堪眠坐回電腦面前,頭也沒擡:“挺好,歡迎常來。”
?
她按着心口,暗自舒氣。
“啊?”
什麼意思?
沈堪眠竟然随便就對她放開了禁區?
還說——歡迎常來?
蘇有夢原地消化了一會兒,看他已經伏案開始畫畫。大桌上三個屏幕,光亮照在鼻尖,給俊挺線條覆上柔和光影,他畫畫時候會戴眼鏡,有時候是金絲邊框,有時候是黑框,不管哪一副,都透着斯文禁欲。
她真不舍得離開這塊天地,哪怕外面再好,也邁不開腳。
“沈堪眠。”她看着他開口。
“嗯?”他還在畫畫,随口一回,竟然有種熟悉了多少年的默契。
“你會一直留在南城嗎?”
他終于擡眸,眼鏡反光,遮住眼底疑惑。
蘇有夢補充:“我的意思是,你現在很少出差,也不常回美國,是打算一直留在這裡嗎?”
他認真想了想,回道:“應該吧,怎麼了?”
“沒事,就突然想到。熬夜容易猝死噢,請盡快睡覺。”
沈堪眠淺笑反問:“你沒熬夜?”
淩晨一兩點還能聽見隔壁突然嚎兩嗓子。
練得那麼努力,竟然想放棄A班,他不理解。
蘇有夢狡黠眨眼:“可是我畫畫功力上去了啊,就是黑眼圈有點重,越熬越想倒立扒竹子吃。”
說完走了,隔壁開門又關上的聲音歸于平靜。
沈堪眠心裡劃過一點念頭。
仔細想過又覺得可能性不大。
兀自笑了笑,再次拿起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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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盛夏,甯山張貼欄第二年挂上蘇有夢照片。
——恭喜我校蘇有夢同學蟬聯南城好文獎第一名。
沈堪眠從秦文星辦公室出來,看到那張在南城人民大會堂頒獎的照片貼在框裡。
她捧着鮮花對着鏡頭舒展眉眼,好看得讓人挪不開眼。
剛才心裡那股無名火稍微壓下去一點,大家都會為美麗的人和事所情不能自已。
所以有男生給蘇有夢寫情書,課間操喊話表白,廣播站點歌傳情,諸如此類也都是正常。
關鍵是他全然不知。
兩天前。
臨近學期末,家長會通知在群裡如約而至。沈堪眠回複完收到,對上旁邊人偷瞄躲閃眼神。他翹着腿合上書,幽幽問:“除了放喵喵進畫室造反,還有事兒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