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靈澈幽幽笑道:“怒有何用?”
“我知道你不怕死,所以,若你老實交代,我不僅可以放你走,還可以答應你一件事。”
顔盡塵道:“嘿嘿,師姐,咱們都是知根知底的同門手足,跟我耍心眼,何必呢?”
“隻怕我一交代,腦袋立馬就會掉在地上,畢竟債主都不在了,諾言自然不必踐行了。”
他眨了眨眼睛:“耍耍别人可以,耍我就沒必要了,畢竟我這麼懂你呀。”
祭靈澈見騙不到他,微微一笑:“好聰明呀小塵,我都有點舍不得殺你了呢。”
她此時正站在他身後,長劍點這他的後心,在猶豫要不要給他穿一個透心涼。
無論如何都要除去這人,要不然以他的本事和人品,指不定還要生出多少禍端。
反正問他什麼他都不會說,就算說了也是謊話,他又不怕死不怕疼,思來想去,還是一劍結果了罷。
念在同門的份上,給他個痛快——
就在這時,忽然感覺背後一涼,一股濃重的鬼氣參雜着哀怨銳利地迎着她心口而來!
她轉身,隻聽“铮”一聲,隻見一把匕首懸在她胸前,正被她并指夾住刀刃。
祭靈澈定神一看,有些意外,随即冷笑道:“阿汜?”
那女鬼一雙眼睛通紅,恨意幾乎要溢出來,拿刀的手在微微抖着。
祭靈澈語調森冷,帶着笑:“你這是何苦呢?你想想看,我把他殺了,他不就能做鬼陪你了嗎?你不就能得到他了嗎?這麼怕他死啊。”
祭靈澈看着這小女鬼不由得有點觀火。
當真是陰魂不散呐。
當年,如若不是這家夥橫插一腳,她那時候就該把這畜生師弟殺了。
也不知道這阿汜緣何對她那師弟如此死心塌地,顔盡塵雖然救過她,卻并不把她放在眼裡,不過拿她當奴仆,平日裡頤指氣使,非打即罵。
但這阿汜卻在生死關頭竟替他擋了一掌,用自己魂飛魄散,為那人掙出一條命來。
隻聽哐當一聲,這小女鬼手中的刀被祭靈澈給掰斷了。
靈力爆開,阿汜不由得後退幾步,然後栽倒在地,她擡起眼睛惡毒地凝着她,一字一句道:“祭靈澈。”
指着她罵道:“賤人!”
“我要殺了你。”
祭靈澈眯起眼睛,笑了一聲:“好啊,本座等着你來殺我的那一天。”
說罷,悠然擡腳,将她視若無物,從她身邊而過,向着顔盡塵走去。
阿汜氣得發狂,笑了起來,對着她道:“你給我站住!”
“你以為你很有氣度嗎?!”
祭靈澈:“我确實算不上什麼淡雅大度的人,隻是懶得搭理你。”
阿汜冷笑着,掙紮着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踉跄幾步,勉強站住,又朝祭靈澈撲去——
“唔!”祭靈澈伸手掐住她的脖子,掐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祭靈澈氣笑了:“你是不是有病?”
卻忽然聽阿汜厲叫:“主上,快走!”
祭靈澈一驚,隻見面前的女鬼化作縷縷黑絲,猛地向自己飄來,霍然纏住了她的手!
她掙了掙,竟然掙不開,反而越絞越緊。
祭靈澈蹙眉道:“自爆了?”
也不知道這阿汜緣何這麼情深意重忠心耿耿,竟粉碎自己的魂化作黑網,牢牢地套住了祭靈澈,為那顔盡塵掙出時間來。
再看那顔盡塵,向後一仰,倒在地上,随後一個鯉魚打挺躍了起來,雖沒有雙臂卻依舊站得住,無半分猶豫,轉身就走,連頭都沒回。
祭靈澈看着那逐漸消散化作黑絲的女鬼,低聲道:“你看他,你死了他都沒看你一眼。”
祭靈澈手臂被緊緊縛住,陰氣透骨,蝕得渾身刺痛,但這東西一時竟掙不開,一轉頭,那顔盡塵竟然用腳去勾那掉在地上的鈴铛。
祭靈澈手不能動,照着那人心窩擡腳便踹!
顔盡塵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腳,卻沒有栽倒,後退幾步堪堪站住,冷笑一聲,也是一腳踹過來。
這兩個人現下一個沒有胳膊,一個手臂被捆住了,獨腳雞一般,竟然連仙法都不用了,你踹我一腳,我踹你一腳,就這樣打出了勝負欲,肉身互搏了起來。
最後這場鬧劇,以祭靈澈一腳把她那師弟給踹倒在地上作為終結。
她猛地踩向那鈴铛,給它徹底地碾碎了,方才作罷。
一片槐花從她袖口裡飄落在地,她吹出一聲長哨,冷笑道:“不陪你玩了,你下地獄吧。”
隻見那花瓣慢慢抽長立直,瞬間變作了一個白袍的女修,一雙眼睛沒有瞳孔,手中持的長劍,泛着冷光。
祭靈澈後退一步,與那一步步逼近的幻術女修擦肩而過,那女修走到顔盡塵面前雙手持劍,高舉到他頭頂,正要兜頭劈下——
忽然間隻聽身後有人“啊”的長叫了一聲。
祭靈澈回頭,那女修頓住,隻見一個小孩站在她身後。
她不由得愣了一下,蹙眉道:“你沒死?”
這人正是那個跟柳葉青黏在一塊的小男孩,在白玉樓便失蹤了,她隻道他被鬼衆給分食得連渣都不剩了,不知道他怎的出現在這。
祭靈澈道:“你有什麼話說?”
那小男孩許久未說話,此刻卻極力地張嘴,連詞成句,斷斷續續道:“别……”
“别、别殺他……”
随後便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最後打起了手語。
祭靈澈看得分明,那小孩想表達的是——
“他是好人。”
祭靈澈不由得氣笑了,冷聲道:“他要是好人,那我就是菩薩了。”
那小男孩又打手語:“我是、祭品。”
“被鎮民扔進來,喂鬼。”
“他救了我。”
“是好人。”
祭靈澈正看着這孩子,隻覺幾分眼熟,略一出神,忽地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顔盡塵的時候。
那時候他也是這般年紀。
也是這般的渾身血污,陰氣纏身,好像厲鬼在人間。
那孩子躲在她師父身後,正被陽光刺的難受,蕭棄冕擡起袖子罩在他頭上,輕紗布料替他遮住了光線。
祭靈澈笑道:“師父,怎麼去了趟豐都城,還撿了個小累贅呢?”
蕭棄冕道:“我想撿就撿,你還問上我了?快來,以後這就是你們師弟了。”
祭靈澈踱步到那小孩跟前,俯身笑道:“你好呀,小朋友,我叫祭靈澈,你叫什麼呢?”
那小孩天生的樂天派,看着她笑了笑,露出尖尖的小牙,幾分可愛,他說道:“我姓顔,沒有名字。”
“方才師父跟我說,往事皆塵埃,給我賜名盡塵二字,所以我現在叫顔盡塵。”
祭靈澈“哦”了一聲,說道:“好名字。”
蕭棄冕道:“你師弟就交給你了,渾教他點術法,别讓他惹事生非,也别讓他被别人欺負了。”
祭靈澈“嘶”了一聲:“師父,你是知道的,我最近很忙啊……”
她那時候,許是行事太過招搖,不知道怎麼招惹了仙盟的一個姓曲的小仙督,正處處與她為難,她正煩得焦頭爛額,随口推脫道:“讓他去和談師兄學鑄劍吧,正好借器魂洗刷洗刷身上的煞氣。”
蕭棄冕幾分無語地看着他的得意門生,罵道:“你丫的,在外面又闖禍了?”
祭靈澈讪笑:“沒有的事。”
蕭棄冕也不勉強,隻是道:“讓你來管弟子們的事,确實是有些大材小用,為師也不勉強你。”
“這樣,你既然第一個看見了他,便替他取一個表字吧。”
祭靈澈看着他滿身鮮血,全身沒一處好地方,又一張笑臉,好似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似的,想來是很少會流眼淚,便道:“那就叫無淚吧。”
“顔無淚。”她俯下身,摸了摸這孩子的頭,“願你無淚,此生順遂。”
……
隻聽顔盡塵在她身後笑了起來:“師姐,怎麼了?”
“怎麼看見這小孩,就不動了。在你心裡我不會做任何好事,對嗎?”
“你若是想因此放了我,我可就走了——”
祭靈澈轉頭看向他,忽然道:“顔無淚。”
當年那個小師弟的笑臉與他慘淡微笑的臉融合。
好像什麼都沒變,又好像什麼都變了。
祭靈澈隻說道:“希望你下輩子順遂,能做個好人。”
顔盡塵一愣,卻聽她輕聲道:“永别了,師弟。”
霎那間,那槐花女修長劍劈下,劍光一現,悄無聲息中,鮮血飛濺,肆意橫流。
隻見一個人頭猛地掉落在地,咕噜噜地滾到她的腳邊,那人圓睜着一雙杏眼,死不瞑目。
祭靈澈面無表情地垂頭看着。
卻隻道:“若我今朝我憐憫你,那明日誰來可憐我?”
兵者用情,仙家大忌。
可是,她心中道:在這世上,我再也沒有同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