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心魔大誓,即在心魔監督下所發的誓言,一旦違背就會被心魔反噬,心腸潰爛,生不如死。
一人一鬼,對立心魔大誓,引天道作證詞,他承諾為一亡魂斬斷昔日枷鎖,她則立誓一旦重獲自由就會殺掉那國師,并甘願為仙盟永遠鎮守這鬼城。
若有違者,立時暴斃。
祭靈澈諷笑道:“首尊大人,你總是說我輕狂過頭,我看你也不差嘛。”
解放地縛靈需要極耗神元,且成功概率極低,稍有不慎就會被卷進去,被那怨氣橫生的鬼魂所吞噬。
曲無霁這般對賭,機會便隻有一次,若是沒能打開封印,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他看着祭靈澈微怒神色,不由得有些暗爽,心裡竟十分暢快。
祭靈澈見他這副樣子,眯起眼睛:“喂,你到底在得意什麼?”
祭靈澈想了想,還是覺得很荒謬。
所以,姬苔兒終其一生,追求的到底是什麼呢?
五百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這帝姬與這國師究竟是個什麼關系?姬苔兒表面與這國師如膠似漆,可心裡卻對這國師恨之入骨,虛與委蛇地做戲許多年。
三言兩語間可窺當年之事,但各種細節後人無從知曉,所有的往事都已經埋葬在塵埃中逐水而去了。
可這二人,在史書上都已經被永遠地釘在一起了,無人再去理會了。
祭靈澈正想着,卻忽然聽到身邊有人呻吟一聲,見那慕野竟然醒轉了,可他動了動,卻不起來,頭埋在地上。
祭靈澈看着他,許久才道:“慕小少爺,你其實一直都沒瘋,對吧?”
慕野頭埋得很深,沒臉見人一般,良久才慘慘笑了起來,聲音沙啞,極力吐出不清晰的字節:“我,甯願……真的瘋了。”
親眼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殺掉妻女,又淪為階下囚,日日夜夜被羞辱拷打,究竟會有多絕望?
他這般裝瘋賣傻,不過是不願意想起之前的事情罷了。
有時心智太過堅韌,又處于無望擺脫的困境裡,反而才是更大的折磨。
顔盡塵可以殺掉他,但沒殺。
一死了之與變成殘廢,哪個才是真正的折磨呢?
他或許也可以殺掉慕歸笙,但他也沒有。
讓他眼睜睜看着自己的“獨生兒子”淪為全天下的笑柄,看着自己的廣陵慕氏後繼無人,一步步地走向衰落,被瓜分蠶食,遠遠比殺掉他,來的殘忍。
這種鈍痛,就像是用錘子,一點點敲碎你的骨頭,然後讓它愈合,在馬上長好的時候再猛地敲斷,讓你永遠處在恐懼和悔恨裡,神魂終日裡飄蕩着,想着當年的一樁樁事,忽地毛骨悚然,食不下咽。
祭靈澈在亓向晚的神識裡看到過他,知這夫妻二人感情很好,這慕野大抵對亓向晚很有幾分真情,而今陰陽兩隔,他也成了個殘廢,此前種種,當真是令人唏噓。
祭靈澈也說不出刻薄的話,隻是看着他。
慕野慢慢地爬起來,跪坐在地,他自嘲一般輕輕笑了起來,低聲道:“你們走吧,不必管我了。”
曲無霁良久道:“亓前輩和你爹都找了你很多年。”
“你出去,起碼有個交代。”
慕野慢慢擡起頭,慘笑道:“首尊大人,我而今這副樣子,還能給什麼交代呢?”
“求您跟他們說,我早死了罷,也給我最後留幾分顔面。”
曲無霁也不勉強,隻垂了眼睛。
祭靈澈默默地看了看慕野,忽然想到師父說的,萬法皆空,因果不空。
環環相扣,因果相報。
從頭算,誰都有幾分可恨,有幾分可憐。
令狐瑾和青都昏迷不醒,但是相比而言,柳葉青傷的稍輕,被曲無霁靈力一灌,竟醒了過來。
曲無霁在城牆上開了個法陣,能讓人穿牆而出,囑咐他背着令狐瑾先行出城,到安全的地方養傷。
柳葉青進城來是為了尋那慕野,可是而今情景,他也不能強求,隻默默地背起令狐瑾,剛要離開——
祭靈澈忽然道:“等一下。”
她走到近前,伸手在令狐瑾臉上一抹,将她瞬間化作男人模樣,竟變作了令狐宴的樣子。
祭靈澈擡眼看着柳葉青,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着實令人膽寒,她道:“你進城以來,遇到的人,自始至終都是令狐家主令狐宴,你可明白?”
柳葉青就算是再愚鈍,也不會不懂其中利害,他連聲稱是,便帶着令狐瑾自行出城了。
祭靈澈一轉頭,再看那慕野,卻見他已自斷了經脈,氣息已絕,倒在地上,屍身正在被厲鬼分食,很快就化作了一灘鮮血。
祭靈澈正默默看着,忽然間手腕被輕輕攥住,曲無霁道:“咱們走吧。”
祭靈澈微微偏頭看他,又不動聲色地移開眼睛,已經開始盤算着怎麼甩掉他了。
雖是答應了他,不再丢下他,可她不能留在仙盟。
一出了城,他依舊是威儀萬千的首尊大人,她不過是個忽然詐屍的禍害,還是半殘廢的那種。
雖是僞裝成他弟子,可終究是紙包不住火,早晚一天被人發現,群起而攻之,到時她豈不是甕中之鼈,任人擺布?
何況,她必須要到上京去。
二人剛出了城,祭靈澈心裡就已經盤算了無數方案,正想着,卻見一陣喧嚣——
隻見一人渾身是傷,鮮血淋淋地立着,長劍已經豁刃,他靈力催發到極緻欲奪路而逃,卻仍舊不敵,正被團團圍住。
可把他傷成這副樣子的卻并非妖魔,而是一大群修士。
那人被逼得走投無路,連連倒退,胸口被開了個大洞,血汩汩淌着,緊緊盯着正站在他面前拿劍指着他的一人。
隻聽圍觀的修士叫嚷起來:“殺了他!”
“亓前輩,不要手軟,萬不能饒過這等禍害!”
“沒想到廣陵慕氏的家主,竟是這等人!身為世家魁首,卻與妖魔狼狽為奸,暗害我們,險些害得咱們都死無葬身之地!!!”
祭靈澈眯起眼睛,見那修士們圍着的二人,正是慕歸笙與亓鳳元。
此時,亓鳳元的劍正抵在慕歸笙的心口,正要紮進去——
“亓前輩且慢。”隻聽一道聲音帶着威壓,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這聲音是……首尊大人回來了?!
全場忽地死一般寂靜,所有人都轉過頭來,向曲無霁二人瞧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