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臭的泥水猛然灌入鼻腔。
窒息感驟然攫住喉嚨,祝玖本能地張口呼吸,卻吞下一大口腐爛的泥漿,仿佛有死物在體内翻騰。
眼前一片渾濁,她手腳并用瘋狂掙紮,可泥漿中仿佛有無數冰冷粘膩的觸手,從四面八方攀附住她,不讓她離開。
肺部仿佛被擠碎,血管炸裂般刺痛。
絕望間,祝玖拼盡全力向上探去,指尖終于觸碰到微涼的石壁。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她用指甲摳住石縫,任其崩裂,雙腿瘋狂蹬動,竭盡所能向上攀爬——
“啵”一聲悶響,她猛地沖破泥潭,泥水如蟲般從鼻腔和喉間湧出,咳得幾近痙攣。
緩過一口氣,她手忙腳亂地爬上岸,像脫力的魚般癱倒在地,側着頭貪婪地汲取着空氣。
整個世界一片昏暗,仿佛混沌初開,上下颠倒,隻有水滴落的回聲隐隐從遠處傳來。
發絲黏在脖子上,泥水順着流下。祝玖抹了幾把臉,但眼前還是渾濁不清,隻能隐隐看到幾個模糊跳躍的光點。
離開這裡!!!
唯一的念頭如尖銳的刀刃刺破混沌的意識。
即便四肢無力撐起身體,也像條蟲子,動用每一塊還能蠕動的肌肉,離開這裡!
她手腳并用着向着光點艱難爬去。
隻是後背很沉重,好像有什麼重物壓着脊梁。她抖了抖身體,那東西卻仿佛和背部粘連在一起,甩也甩不掉。
直到晃動的光點近在眼前,她伸手向光點抓去,卻一把撲空,身子猛然墜入水中。
寒意瞬間滲入骨髓,刺得祝玖渾身一震,猝不及防嗆了口水,喉嚨和鼻腔灌滿了刺鼻的水流。
幾股方向不同的暗流撕扯着身體,特别是後背相反方向的撕扯,讓祝玖疼得五官扭曲。
她顫抖着回手摸索,卻突兀地摸到一條冰涼的胳膊。
心裡一驚,她剛要回頭,卻被水流裹挾着,猛地撞上了一塊石頭。
脊梁處傳來撕裂般的疼,仿佛身體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地扯了下來。
疼痛和窒息讓她青筋暴起,渾身痙攣抖動,意識徹底混沌。
浮浮沉沉中,湍急的水流變得平緩。
清水洗淨了糊住眼睛的泥漿,勉強睜開眼,祝玖恍惚看到滿月懸空,兩岸樹影似鬼影幢幢。
餘光不遠處,一具身體被卡在石頭的縫隙處,隻露出半張臉和一條慘白的手臂,上面盤踞着一條十幾厘米歪歪扭扭的疤。
那是誰呢?混沌的頭腦無法思考。
有點眼熟。
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隻是一瞬,祝玖想起來了。
好像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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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啪啪……”
祝玖唰地睜開眼,心髒咚咚狂跳,頭腦還混沌着,下意識跟着鼓起掌來。
掌聲如潮,帶着眼鏡的中年男子坐在禮堂最前方,笑着向觀衆揮了揮手。
“感謝各位的聆聽,在講座的最後,我還有幾句話想說。”
祝玖回過神,抹了把嘴角,确認沒有流口水,這才松了口氣。
昨晚寫報告寫到淩晨,今天早晨又硬撐着爬起來,參加她導師的甲骨文研究彙報講座。她太困了,聽着聽着,竟不小心睡了過去。
導師應該沒發現吧,祝玖略有心虛地觑了他一眼。
掌聲漸息,演講台後的男人低頭喝了口茶,偏頭呸呸吐着茶葉沫,并沒有注意到她。
低頭看了一眼手機,九月三十日,中午十一點半。
祝玖松了口氣,扭了扭身體。
總算是要結束了,屁股都坐麻了。明天就能回老家了,處理完家裡那群老頭老太太的生活瑣事,她就能痛痛快快地歇幾天。
男人扶了扶眼鏡,語氣嚴肅起來:“文字的出現,對于人類有着極其深遠的意義。”
“‘昔者蒼颉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文字打破了思想的混沌,過去隻能依賴口耳相傳的經驗和規則,得以長久流傳。”
她托腮漫不經心地聽着,眼睛卻瞟向窗戶。
窗外的梧桐樹枝葉繁茂,在明媚陽光的照射下,綠得仿佛能滴出水來,枝葉的影子搖搖晃晃落在窗戶上,像一幅被風吹散了邊的水彩畫。
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照進禮堂,為坐在窗邊穿着黑衣的人鍍上淺淺的金邊。
祝玖不禁多看了他兩眼,這人長得還挺帥的。
“然而,文字無法完全涵蓋古人所見、所思、所感的全部内容。那些複雜、玄妙、不易言表的存在,終究被排除在符号之外。”
“它記錄了秩序,卻也掩蓋了混沌。它塑造了人類的認知,卻也使人類對世界的認知逐漸被規範、固定……”
“啪。”
一點微弱的觸感落在頭頂。
祝玖擡手一摸,撚起一粒黃澄澄的小東西,湊近眼前。
好像是一粒小米。
她困惑地仰起頭。
講座是在她的母校舉辦的。母校在科研上很大方,在基礎設施上卻摳門的很,禮堂到現在都沒有安裝空調。
秋老虎還剩個尾巴,空氣黏膩悶熱,卻隻有天花闆上吊着的老式風扇吱呀轉動,卷起幾絲無力的風,反倒讓人更加心煩意亂。
“啪啪。”
又是兩粒小米,輕輕掉到她面前的桌子上。
祝玖低頭仔細端詳,眉頭微微蹙起。
還沒等她搞清楚這小米是從哪來的,頭頂突然響起一連串詭異的“嘩啦”聲。
下一瞬,漫天的小米如驟雨般墜落,狠狠砸在她的頭上、肩上,冰冷而密集,幾個呼吸間,就把她埋了一半。
祝玖掙紮着站了起來,奮力揮開身上的小米,呸呸幾聲把嘴裡殘留的幾粒吐了出來。
就這一會工夫,講台和禮堂前兩排已被橙黃的小米吞沒,導師和同學們卻一動不動,像雕像般端坐在座位上,而小米雨還在傾瀉,仿佛無窮無盡,向後排迅速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