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墜落時，嚴晨和他背上的張旭是最先見證者。

一顆蠕動的、腐爛的、病态的“太陽”。

密密麻麻的飛蟲層層疊疊地擠在一起，互相攀附、交錯、纏繞，每一隻都在抽搐、抖動、掙紮。

它們彼此碾壓，彼此啃食，彼此灼燒，鮮活地粘連成一個龐大的、不規則的球體，在蠕動翻滾間拖曳出一條烈焰交織的軌迹，以摧枯拉朽的氣勢砸向地面。

空間像是被高溫撕碎，滾燙的熱浪驟然爆開，伴随着一種難以忍受的低沉嗡鳴，那是無數蟲翅震顫的共振的聲音，仿佛能與内髒共鳴，讓人頭皮發麻、心髒狂跳。

宛如世界末日般的場景下，即便是身經百戰的嚴晨，都忍不住腿腳發軟。

熱浪在身後席卷而來，他拼了命地奔跑，但是四散飛濺的飛蟲數量太多，幾乎無孔不入，不管跑到哪裡，都有他們墜落的身影。

嚴晨的肩頭一陣劇痛，他側頭一看，一隻飛蟲落到他的肩膀上。

那蟲子的腹部透明，内部流動着亮紅色的液體，像是熾熱的熔岩，瞬間就燒穿了衣服，灼燒着他的皮膚。

張旭的手幾乎是本能地伸了過來，“啪！”地一聲把那蟲子拍飛，然而他的手心也被高溫灼燒得一片焦黑，空氣中瞬間彌漫出皮肉焦糊的味道。

他幹脆整個覆到嚴晨背上，替他抵擋四濺的飛蟲。

“我好像知道那些字的作用了。”背包被燒穿好幾個洞，直直燙到他的後背，張旭忍着背部的灼痛，咬牙切齒道，“原以為他們傳承斷絕，沒想到竟是如陰溝的老鼠一樣，躲到了這天坑下面害人。”

他說完，猛地擡起手，狠狠地拽掉肩上的一隻飛蟲，連同那一塊被燒焦的皮肉一起撕了下來，痛得渾身一顫，卻隻是悶哼了一聲。

“如果在看到類似古文字符号，一定不要嘗試去辨認和理解。”他叮囑道。

太陽墜落後，天地間一片死寂的黑暗。

嚴晨咬緊牙關，埋頭狂奔，腳下的泥土滾燙，像是剛剛被熾熱的岩漿炙烤過，熱度透過鞋底滲入骨髓。他顧不得回話，隻認真地聽着張旭的話。

“天篆族，你聽說過沒有？”

嚴晨搖了搖頭，汗水混着灰燼滑落，沾滿眼睫。

“相傳，他們是倉颉的後裔。”正說着，張旭想起了什麼，扭頭拉開破破爛爛的包。

他的手指上遍布水泡，輕微的摩擦，就流下透明的組織液。

倉颉嚴晨是知道的。

他是黃帝的史官，就是他通過觀察鳥獸的足迹、山川的形态、星辰的運行等自然現象，将這些形态抽象化，創造了最初的象形文字。

傳說倉颉造字時，天地震動，鬼神哭泣。因為文字的出現，讓人類擁有了記錄和傳承生存經驗和知識的能力，極大地推動了人類文明的發展。

在此之後，天道迅速完善，形成了一套固定的世界規則。

“卷宗上記載——”張旭終于從包裡扯出一塊防火布，動作迅速地抖開，一把罩在兩人身上。他的呼吸微亂，聲音卻依舊冷靜：“天篆族對于‘天道’有着獨特的看法。”

防火布覆蓋的瞬間，落下的飛蟲如點點岩漿砸在上面，發出“嗤嗤”的灼燒聲。

滾燙的空氣仍在炙烤着他們的皮膚，但至少有了一絲喘息的空間。

“在他們看來，‘天道’并非超然不變的至理，而是由人類對世界的共同認知凝聚而成的規則。當這種規則穩定并廣泛被接受，便會反過來限制人類的思想，強化‘世界隻能按這些規則運作’的信念，成為一種無形的思想枷鎖。”

“因此，天篆族提出一個大膽的猜想。‘認知’能塑造‘規則’，那麼操控認知，便可以撬動規則。”

“他們注意到，上古象形文字，正是人類第一次嘗試用符号固定對世界的認知，而随着文字的傳播，世界的規則也随之更加穩定。因此他們認為，古文字是通向這些規則的錨點。”

嚴晨眼神微動。

“通過對古文字的研究，他們發現，其中蘊含着一種能夠影響、甚至塑造人類認知的力量。”

“而天篆族傳承自倉颉的血脈，能夠運用這股力量。”

“象形文字由普通人寫下，那就隻是一個符号。”

“但是若是由有獨特能力的天篆族之人寫下，并一步步具象化地引導看到這個字的人，理解其中的含義，那存在于文字中的力量便會被激活，直接作用于理解者的認知，讓這人對于文字的理解，在一定範圍内，變成現實。”

張旭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聲音微微沙啞：“文字塑造認知，認知改變現實。”

嚴晨的後頸陡然升起一陣戰栗，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防火布終究是抵擋不了飛蟲的極度高溫，被灼出密密麻麻的破洞。所幸他們遠離了中心地帶，掉落的飛蟲少了許多。

張旭繼續說：“但是這種能力傳承的條件非常苛刻。在天道的有意壓制下，強大異能者大多短壽，或一生凄慘。傳承者自身能力的削弱，對于象形文字塑造認知之力的開發也随之減弱，這種能力的傳承就逐漸變成用催眠、暗示的方式，作用于理解者的五感，而非真正改變現實。”

“但就算是這樣，傳承者也越來越少。”張旭的聲音裡透着一絲疲憊，後背傷口的灼痛讓他呼吸微顫。

他的肩膀不自覺地壓低，無力地趴到嚴晨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