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玖平日裡與家裡一群老頭老太太相處慣了,面對年邁之人,總是多幾分耐心和信任。
可一個步履蹒跚、走路顫三顫的老頭,駕着“得吧得吧”響的驢車,一路把她往深山老林裡帶。
哪怕再擔心孔奶奶的安危,她也不是傻的,他說下天坑,她就跟着下。
祝玖不想跟老人計較,隻當他精神有問題,把她涮了一頓。
山風呼嘯,天坑邊狂風大作,吹得松枝獵獵作響。老頭站在懸崖邊,身形單薄得像是随時都會被風卷下去。
他懇求她幫幫忙,隻用把繩子系到他身上。
祝玖盯着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臉,腦海裡不自覺浮現家裡那些老人的面容。
時間推着世界向前快速發展,人卻在不斷衰老。
年紀大了,身體和思想都會變得遲緩,面對一個快速變化的時代,許多老人固守舊習,用自己熟悉的方式處理事情,在年輕人看來,往往不可理喻。
多數時候,他們隻是需要更多的包容和耐心。
但有時候,他們也想憑此博取年輕人的同情。
祝玖眼神微斂,警惕地看着老頭,沒有貿然靠近,隻是耐心勸了他一句,年紀大了,别做這種吊上吊下危險的事。
話音剛落,餘光中,一隻手從懸崖下悄然探出,狠狠摳住崖邊的岩石,手指枯瘦蒼白,泛着不正常的青色。
緊接着,一個長得像鲶魚似的男人,以蜘蛛般扭曲的姿态,手腳并用地攀了上來。
他身後,跟着四五個奇形怪狀的畸形人。
他們的眼神直勾勾地鎖定她,充滿了野性,像是未開化的野獸。
祝玖心道不好,轉身就跑,但很快腦後一疼,眼前一黑。
再醒過來,她就到了天坑下面。
老頭不知用什麼方法,讓她完全忘記了孔奶奶的事,隻以為自己是他的徒弟,專心跟他學習運用古文字中的特殊力量。
老頭說,他原本也沒抱太大的希望,卻沒想到,她竟然真的成功了。
“右邊是疊在一起的三階高台,左邊是頭朝下的小人,像是有個東西從高處一躍而下。”祝玖看向一堆稀奇古怪的村民中,為數不多的看上去沒有什麼異常,智力也正常的女人,繼續引導:“你想象一下,面前的這些東西,也像這個小人一下,從桌上,‘咻’一聲,墜落下來。”
女人的目光跟着她的手指移動,掃過桌上的西瓜、芒果、橘子、棗,以及一個喝空的礦泉水瓶。
幾秒後,棗滾了兩圈,礦泉水瓶直直掉落在地。
很弱很弱,但她确實是成功了。
老頭高興得手舞足蹈,恨不得抱着她親兩口,直呼有後了。
當時不懂,以為誰都可能學會那個能力,隻看個人悟性。聽了曲然的科普,祝玖才明白,也許往前追溯千年,她和老頭本就是一家人。
祝玖低下頭,頭燈的光照在掌心,将手掌映得慘白。
按理來說,她也擁有“返祖血脈”。
為什麼異常能量檢測儀,沒有将她檢測出來呢?
老頭對她很好,幾乎到了予取予求的地步。至少在表面上,他像個溺愛徒弟的長輩,無論她提出什麼要求,他都盡力滿足。
直到看到那個人頭狗身的山犭軍,可能是刺激過大,祝玖腦海仿佛被一把生鏽的鑰匙猛然擰開,刺耳的摩擦聲中,某些被封鎖的記憶碎片重新翻湧而出。
——她根本不是老頭的徒弟,她明明是來找孔奶奶的。
對孔奶奶的擔心,和對老頭暴行的恐懼,讓她立刻就想逃離天坑。
但是,等一下……
她是怎麼離開天坑的?
為什麼她沒有找到任何相關的記憶?
祝玖的腳步微微一滞,瞳孔震顫。
之前一直沒有涉及到這個問題,她的記憶亂成一鍋粥,也就沒有刻意去深究。可現在,當她第一次有時間完整地梳理自己初次下天坑的經曆,她才發現,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上去的。
難道她真的失憶過?
前面帶路的男人注意到祝玖的停頓,回頭向她招了招手,催促她跟上。
祝玖回過神來,輕輕點了點頭,步子邁得比剛才穩了些,可心卻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
老頭的目的,絕不僅僅是想讓她成為傳人。如僅僅是為了讓她留下學藝,根本不至于把她的記憶弄成這樣,他在她身上一定藏着更深的圖謀。
她必須搞清楚他的真正意圖,才能找到突破口,讓他将她的記憶恢複正常。
也要借此機會,保住異調局的其他人。
祝玖曾經真切地恨張旭。他為了自己的目的,完全不顧她的安危,甚至想直接摧毀她的精神,把她逼到崩潰的邊緣。
但是通過相處和觀察,祝玖多少也能理解他的立場。張旭雖然有時候不擇手段,但他的出發點是為了保護多數人的安全。隻要和他沒有直接的利益沖突,他不會無意義地傷害任何人。
而老頭表面上慈眉善目,實則殺人如麻,手段詭谲,毫無道德與法制觀念,是個沉溺在自己世界裡的瘋子。
他畢竟殺過異調局的人,肯肯定早已料到異調局會派人來對付他。她甚至懷疑,第一次在長壽村裡見到老頭,他就是去探查消息的。
面對這樣一個危險的人物,她必須謹慎行事,不能與他直接撕破臉。
她主動聯系老頭,一是為了擺脫異調局單獨與他見面,二是為了讓他相信,自己和異調局的人不是一夥的,讓他放下戒心見她。
因此,哪怕心中擔憂着其他人的安危,她也不能一見老頭,就直接開口讓他别傷害異調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