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臨秋艱難地支起身子,發現自己的左臂已經半透明:"為什麼阿彧會......"
"他在自我懲罰。"青冥望向遠方,目光穿透血色迷霧,"每刻一個字,就是在否定一段記憶。當他刻滿一萬個字時......"
"會怎樣?"
"會忘記一切,包括你。"青冥轉過頭,眼中閃過一絲憐憫,"這就是無間之境的規則——想要減輕痛苦,就必須付出記憶的代價。"
冰面突然劇烈震動起來。沈臨秋看見遠處的青銅柱一根接一根亮起幽藍的光,鎖鍊如活物般遊動。最中央那根柱子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字迹——全是"青"字。
"第一個月,他刻了三千個'青'字。"青冥的聲音帶着說不清的惆怅,"第二個月,他開始刻'戰'字。直到三天前......"
沈臨秋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最新刻的一行字在血色天光下清晰可辨:
"臨秋"。
"你看,"青冥輕笑一聲,笑聲裡卻帶着苦澀,"他到最後還是分不清。刻你的名字時,用的是當年我教他寫字時的筆法。"
沈臨秋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鮮血順着指縫滴落在冰面上,綻開成小小的紅花。他突然明白段彧鶴為何會白發轉黑——每否定一段對戰青的執念,那人就會找回一分自我。而這代價,是親手抹去兩百年的記憶。
"我要去見他。"
"你會死的。"青冥按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驚人,"無間之境在吞噬你的魂魄。更何況......"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你真的願意讓他看清自己的心嗎?如果他選擇的是戰青......"
沈臨秋望向冰原盡頭。在那裡,段彧鶴正跪在冰面上,斷劍一下下劃着新的刻痕。每刻一筆,就有一滴血淚落在冰面上,與那些已經幹涸的血迹融為一體。
"我心悅的,從來就不是完整的他。"沈臨秋輕聲道,聲音在寒風中飄散,"而是那個即使痛苦也要堅持的魂。無論是兩百年前不肯認命的段彧鶴,還是現在這個甯願自我折磨也要保全我的傻子。"
段彧鶴在刻第七千八百六十四個字。
這次他刻的是"彧"字。手腕已經磨得血肉模糊,但他感覺不到疼——或者說,這種□□上的疼痛比起心口的空洞根本不算什麼。
"你在刻誰的名字?"
沈臨秋的聲音再次響起。段彧鶴沒有擡頭,隻是機械地繼續刻着。直到一雙冰涼的手握住他的手腕,他才如夢初醒般顫抖了一下。
"臨秋......"
眼前的沈臨秋比剛才更加透明,青衣下的身軀幾乎與冰原融為一體。唯有那雙眼睛依然清亮,像是要把段彧鶴的靈魂都看穿。
"回答我,阿彧。"沈臨秋的聲音很輕,卻字字如刀,"你這兩百年,等的究竟是誰?"
段彧鶴的嘴唇顫抖着。他看向冰面,那裡映出兩張相似的臉——一張是戰青溫柔含笑的模樣,一張是沈臨秋清冷疏離的神情。兩百年的記憶在腦海中翻湧,最終定格在三個畫面上:
戰青被雷鞭貫穿時對他說"好好活着";
沈臨秋在祭壇上抓住他的白發說"我等你";
還有此刻,即将消散的沈臨秋仍在問他"你現在如此為的是誰"......
鎖鍊突然發出刺耳的铮鳴。段彧鶴心口的斷劍劇烈震動,那些黑色的紋路開始褪去。他猛地抓住沈臨秋透明的手腕,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是你......一直都是你......"
"不是因為戰青?"
"因為是你。"段彧鶴的眼淚砸在冰面上,融化了那些刻痕,"因為是你站在夢魇山上對我笑,是你罵我'有病',是你甯願魂飛魄散也要回來找我......"
沈臨秋的身體突然凝實了一分。心口的太極圖案開始正向旋轉,那些被無間之境吞噬的魂魄正一點點回歸。他低頭看着段彧鶴血肉模糊的手指,輕聲道:
"那這些字......"
"是我在向過去的執念告别。"段彧鶴終于露出三個月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眼角的皺紋裡還沾着血淚,"每一筆,都是在學着愛你本身,而不是透過你尋找别人的影子。"
冰原開始崩塌。青銅柱一根接一根倒下,鎖鍊寸寸斷裂。在無盡的血色天幕下,沈臨秋俯身抱住了段彧鶴。他們的魂魄在消融,心口的太極圖案卻越來越亮,最終化作一道金光,沖破了無間之境的桎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