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培風不着痕迹地将燙金邀請函遞到保安手中,借着人群的掩護,悄然潛入宴會廳。
他打量着宴會廳裡的衆人:水晶吊燈下那些以“共存派”自居的社會名流們正端着香槟遊走,衣着得體、舉止端莊,每一句寒暄都分寸得當。
之所以不用段北望的邀請函,是因為他知道以段北望的身份地位,哪怕來的是個替身,都免不了被架上主桌,一言一行都有人監視。到時候萬一阮氏有什麼動向,他必然無法及時抽身,前去探查。
而一個名不見經傳、無人在意的商會會長,則讓他既能從容觀察阮家衆人與所有賓客的互動,又能随時離席追蹤可疑人物的行迹。
突然,一個穿着與行為十分怪異的男人闖入了他的視線。
那人戴了張覆蓋全臉的黑色啞光面具,寬大的袍袖垂落如鴉羽,将他整個人籠罩在不自然的陰影裡。令項培風無法辨認他的身形。
他就那麼安靜地坐着,不與任何人交談,仿佛周圍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
項培風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高腳杯。
——有點意思。
這人似乎是為了隐瞞身份才穿成這樣,可在這麼一個現代且正式的場合下,卻硬生生把自己打扮成了不倫不類的模樣。
既要低調,偏又選了個最紮眼的方式,像生怕别人沒有對他留下深刻印象。
總之,無論如何,這個人都大有貓膩。
不久,時間步入晚上七點整。香槟塔的燈光倏地亮起,宣告慈善晚宴正式開始。
從宴會廳側門裡走進來一個拄着烏木鑲金拐杖的中老年人,青灰色中山裝的立領一絲不苟地貼合在他嶙峋的脖頸上。盡管滿頭白發,但卻顯得精神矍铄。那人所到之處,賓客紛紛起身,此起彼伏地尊稱他為阮董。
此人正是阮氏制藥集團董事長阮平。
他慈眉善目地朝四面八方揮了揮手,步伐穩健地走到主席台上,單手扶住話筒,聲音像從古董留聲機裡轉出來一樣,沙啞中帶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感謝大家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參加由阮氏集團舉辦的慈善晚宴。”
他的視線掃過台下,在規規矩矩坐在二兒子阮見信旁邊的沈霧窗身上停留片刻,輕輕笑了下,但笑意未達眼底。
“借今天這個場合,我想向大家宣布一件家事。我的幺兒阮見堅跟他的妻子沈舒慧,年輕的時候不小心弄丢過一個孩子。阮家一直沒有放棄尋找。終于——”
他忽然将聲調擡得極高,“經過他哥哥見信堅持不懈地尋找,在上個月底,這個孩子被找回來了!”
台下發出一陣驚呼:
“恭喜!”
“恭喜!”
“天大的喜事!”……
“我呢……”他擡手虛按,打斷台下滾沸的聲浪:
“為了表示慶賀,将以我個人的名義,向慈善協會捐贈一對萬曆年間的青花纏枝蓮紋梅瓶,作為促進非異能者與異能者和平共處的專項資金……”
霎時間,台下掌聲雷動。
而宴會廳樓上的某間貴賓休息室裡,一名形容憔悴的男子正被一左一右兩名身形高大的保镖死死按在輪椅上。
他被強掰着下巴,擡起頭,看着牆壁上信号連接至宴會廳的顯示屏上發生的一切,默默地流下眼淚……
*
說完捐贈一事,阮平叫沈霧窗上台,既是讓衆賓客認清他的相貌,也是敦促他做一個簡單的表态發言。
沈霧窗局促地說自己會盡快融入到新的大家庭裡,再次激起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之後就開始了慈善拍賣環節,阮平把沈霧窗叫到身邊,和顔悅色地拉着他的手,詢問他這些年的經曆。
不知怎的,在阮平冰涼枯瘦的手掌攀上沈霧窗手腕的那一刻,他忽然從内心深處湧起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阮平中山裝的袖口處,往外延伸出幾條暴突的深紫色血管。
像被一條陰冷的、花紋繁複的毒蛇纏上,那感覺比他初次近距離見到異能抑制環的蛇眼鎖扣更令他感到頭皮發麻。甚至阮平的笑容越是和藹可親,沈霧窗就越是覺得他在算計着什麼……
因此在回答阮平提問的時候,他沒有全盤托出,而是保留了幾分。隻說自己被一位心地善良的金霜鎮婦女在大漠裡撿到,她含辛茹苦地把他養大,教育成人,但還沒來得及享受天倫之樂就因病痛去世……
阮平沉吟片刻:“該讓你二伯代表阮家去金霜鎮好好祭拜祭拜她。”
“不,不用……”沈霧窗連連擺手,“金霜鎮一年四季風沙肆虐。活着的人不停地遷徙,死掉的人就地掩埋,沒人專門為親人立碑、修墓,大多時間大家都在心裡祭奠。”
“那就讓見信在中心城找塊風水寶地,你身邊有你養母留下來的遺物沒有?立個冢,讓你祭拜的時候有處可去。”
阮平諄諄教誨道:“咱們霓墟人講究入土為安,她養你一場,就算是你的第二生母,孝不僅要盡,還得要盡好,讓人無可指摘。”
“……好,好吧。”
話已至此,沈霧窗不便再推辭下去。
然而不等阮平問完,沈霧窗心中的疑問就層層翻湧上來,因為他并沒有收到任何關于與阮家做親子鑒定的消息,不知他們是忘了,還是覺得沒必要,所以他試探着問:
“爺……爺爺,”他喊出連自己也覺得别扭的稱呼,“你們是怎麼确定……我就是你們要找的人的?”
阮平似乎沒料到他會問這個,看向他的眼神裡增添了一小份驚訝,轉頭把問題原封不動地抛給守在一旁,衣冠楚楚的阮見信:“見信,人是你找到的,你來解釋。”
“是這樣的,霧窗,”阮見信不愧是久經商場的總經理,迅速想好說辭,“我在異管局發布的通緝令上看到了你的照片。你的長相和異能天賦跟你母親很像,所以我當時就确認了你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