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盛夏即末,京中熱鬧景象逐漸蕭條。
北邊的隴州遭受大旱,田地間顆粒無收,流民四起聚衆遷往中地。
皇宮承香殿中,賀貴妃吩咐侍女捧來一枚精緻瑪瑙紅玉多環臂钏,她親昵牽過四公主,将臂钏套在她的手臂上,“蔚秀,母妃前些日子新的一件首飾,我想着你膚色雪白戴在你身上定襯得更加美豔動人。”
“兒臣謝過母妃好意。”李蔚秀神色平常靜靜道謝,賀貴妃得了皇帝的命安排四公主下嫁到齊家為新婦,二人還未商議此事,她便一口回絕。
賀貴妃佯裝為女兒着想,耐着性子诓人,“蔚秀,雖說你是下嫁,可中楚王好歹是陛下的兄弟,怎麼會虧待你呢,再說了母妃定會求你父皇風風光光把你送出宮!”她抓着女兒細膩的手掌,輕輕撫摸示意。
李蔚秀明白奸計,不留情面瞪她,怒氣沖沖質問道:“母妃,中楚王連自己的女兒都護不住,兒臣嫁過去難道日子會好過嗎?這些年來,皇祖母是如何對付齊家的,母妃真的瞧不明白嗎?”她绾绾散落下來的發絲,“兒臣是不會嫁到齊家去的,若真要我嫁,我便一刀子抹死也不從命——您可不能見我是義女就如此诓騙我啊,母妃還是拿着這好寶貝去找五妹妹吧,想必您的乖女兒定會聽信您的讒言!”
賀貴妃假模假樣撚起帕子抹淚,模樣好不可憐,宮人扶着娘娘單薄柔弱的身子,“你、你這混賬孩子,怎麼不明白母妃的一番苦心呢,母妃也是為了你着想啊!”
她怎麼不曉得此人是惺惺作态,眼前人何等的虛僞,心中不免哂笑,“雖說我的生母早逝,可還輪不到你們這些人來肆意作踐我,我的婚嫁大事一切由自個做主,就是父皇來了也做不得我的主。”說罷,甩袖離去。
李蔚秀手持令牌急忙出宮,獨自駕馬趕去皇兄王府尋求幫助。
景和帝的二子與四女是當年為皇子時側妃郝氏所出的孩子,郝氏世代為書香門第,自先祖開國打江山他們就入朝拜文官輔佐,時過境遷,如今的郝氏沒落他們兄妹二人受制于賀家,處境難堪惹人心苦。
二皇子李擎行冠禮後,景和帝随手指了一座宅子供他安身;皇子出宮本應賜封号,可他身無功名皇帝也不願在這個兒子身上多費心思,由他自生自滅。
駿馬疾馳在市集,百姓見馬上的人穿着華貴,紛紛退至夾道兩側避讓。
李蔚秀勒馬穩穩停在皇子府,院中圍着一群莺莺燕燕,嬉笑玩鬧的雀聲吵得人頭疼,“放肆,誰準許你們在此處喧嘩!”
她們都是二皇子的寵妾,這些侍女丫鬟慣是不喜這位主子,自然模樣輕浮不視人為尊。
府上的管家審時度勢,見機甩了為首的侍妾一巴掌,咒罵道:“放肆,你是什麼下賤坯子,竟敢頂撞公主,你們還不滾下去。”随即緩步上前行禮,‘“見過四公主,二殿下在後院小憩呢,奴才這就帶您去。”
李蔚秀緊蹙的眉間有所舒展,點點頭跟人前去。
二皇子此時正摟着侍妾躺在玉榻上,青青弱柳扶風伏在他的胸口,有意無意挑逗殿下。
四公主大步走到二人塌前,朱唇微張厲聲譏諷,“皇兄真是好興緻啊!”
青青吓得縮在李擎懷中,他将懷中的人推開吩咐她退下,轉頭朝妹妹不悅道:“夠了,你要作威作福回你自己寝殿去,莫要在皇子府上責罰我的人。”
李蔚秀心中暗暗歎道真是扶不起的阿鬥,“先秦時丘明先生曾說過——‘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則多死焉,故寬難。’皇兄管教下人如此不嚴,任由他們在府上胡作為非,擾亂王府規矩真是糊塗之舉啊!”
二皇子聽罷妹妹的話,緩緩背過身去,佝偻着身軀依靠在玉塌沿上。
李蔚秀拽過他的身子,憤懑道:“皇兄你何時能改改這軟弱的性子,如今他們要犧牲你的親生妹妹,你難道毫無作為嗎!”她淚眼婆娑,終究看清手足的真面目,“好……你怕了賀家的權勢,可我不怕,既然你不能保護好自己的家人,那從今往後妹妹的生死便與你再無瓜葛,權勢滔天又如何,我要将賀家攪得天翻地覆!”
李擎雙眸瞪大,詫異瞧着自己的親生妹妹,口中念念有詞道:“你真是瘋了,李蔚秀你就是個瘋子……”
四公主快步上前狠狠甩了兄長一巴掌,怒斥道:“瘋的人是你,自母妃薨逝我們兄妹二人在朝中處境寸步難行,你畏懼父皇、畏懼太子,還畏懼賀家——哼、隻可惜妹妹不是個男人,不能縱橫官場搏一搏,是你拖累了我,都是你的錯!”
平陰長公主派人調查有關甯遠侯府的事,中秋月圓前夕天盛閣禦監上書揭發甯遠侯,奏折中詳詳細細記錄李恒泰如何參與新帝登基時的鹽課案,如何将金銀财寶悄無聲息收入囊中;景和帝勃然大怒,隔天早朝将謄寫一份的奏紙甩到他面上,“好大的膽子,百姓上繳的鹽課也敢中飽私囊,李恒泰你給朕好好解釋解釋!”
甯遠侯大驚失色,俯身跪地,“陛下,鹽課乃我朝必要的國用之一,微臣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貪鹽課啊,定是有人刻意陷害微臣,還請陛下明鑒!”
“好、你既然一口咬定自己與此事無關,那朕就命人好好查這件事!楊文建聽令,即刻起前往天盛閣徹查鹽課案一事,你給朕仔細的查,若是查錯查漏,朕就把你的首級砍下來挂在城牆上示衆!”景和帝說罷,怒氣沖沖退朝。
百官撩袍齊相跪,叩送聖駕。
勤政殿内,景和帝手持朱筆批改奏折,時常歎氣表明心境煩躁,他提起朱筆幾次欲批注,“常陵,今日早朝之事你作何感想?”
郇常陵撐着棋案站起身,緩步行至殿中央,“回皇兄,鹽課實在事關重大,萬萬不可馬虎揭過,若是甯遠侯真如上書之人所言,應當拉去午門外斬立決,以儆效尤;若是甯遠侯并未貪,臣弟覺得也要将幕後兇手查出,這樣居心叵測的官員留在朝中可謂是國之不幸。”
景和帝清楚此話言之有理,滿意點點頭,“你不知道李恒泰年少時多麼風光無限,可惜皇伯父早逝,他的身份受到牽連,不再是京中翹楚,”皇帝随手将朱筆擱在藍田玉筆山上,輕哼道:“李恒泰、此人可不老實,京中多少人想要他的腦袋,若不是當年他有恩于朕,朕又在背後護着他,否則他早死了。”
郇常陵垂眸,唇角勾出一絲笑意,“皇兄心中已有抉擇,何苦還讓楊大人徹查此案呢。”
景和帝瞥弟弟一眼,叉着腰飽覽大昭的疆域圖,“甯遠侯曾暗中聯絡過太子,楊文建又是昌嵩的友人,你說這件案子他們會怎麼判?”
“臣弟不敢妄議太子,還望皇兄莫要打趣常陵。”郇常陵躬身歎道。
景和帝眼底劃過一絲狠厲,暗暗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太子若是吩咐手底下的人袒護李恒泰,朕就先剿了東宮,漫漫黃泉路上幾人作伴也就不孤單了。”
甯遠侯必死。
丞相看清其中形勢,皇帝允他們内鬥亂人心,如今唯有棄車保帥方有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