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荒謬!陳長生,你信口雌黃!我有什麼理由殺他?”
她說着看向顧洲,眼神極為複雜,是迷茫、是不解、是求助,似乎在問:“你也不相信我嗎?”
可顧洲的眼神卻深沉無比,其中意味不明。
陳長生猶不依不饒:“你是北蠻……”
“夠了!”顧洲打斷陳長生,而後轉向沈明月,語氣低沉地問道:“沈明月,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這話猶如一雙手,将沈明月推進了冰窟深淵,渾身冷得厲害,頭腦又開始昏沉,她徹底愣住,思緒完全停滞。
她不敢相信這句話,從眼前這個人的口中說出,這個說過會相信她的人,這個說與她是生死之交的人,這個她曾認真地當作戰友和朋友的人。
是啊,鐵證如山,讓他如何不懷疑。
不,也許是他從來就沒相信過自己。
她幾乎感到絕望,萬念俱灰的感覺排山倒海地侵襲而來,壓到了其它一切情緒。
人在極度無語的時候真的想笑,她笑了起來,可心中卻滿是疲憊和無奈,什麼也不想解釋。
顧洲的右手背在身後,緊緊攥着的手掌在那冊子上留下再也撫不平的褶皺,肌肉緊繃牽動筋脈,他似乎聽到了傷口崩開的聲音,可這疼痛抵不過胸腔的剜心之痛。
最終他下令:“徐銘!将她帶下去關起來,細細審問!”
“主上!”徐銘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急切地求情:“先生不是細作,請主上查明實情!”
“帶下去!”顧洲厲聲說道。
“是……”徐銘無奈,不情不願地将沈明月帶下去!
顧洲看着沈明月離開的背影,毫無表情地說道:“繼續奏樂。”
傷口滲出的鮮血已浸透衣衫,但他沒有想要去上藥包紮,而是任由疼痛在肌骨間遊走,好似這樣就能緩解心中的愧疚一般。
韓成本想上前去為沈明月辯解,但見大殿下似乎是真的動怒了,便也未再開口。
肖廣林站到了他身邊,滿眼責備地看着他,他按住肖廣林的手腕,耳語道:“不要沖動,此事有詐,現在去求情,隻怕我們都會折進去。”
肖廣林是個明白人,深知若都掉進這個圈套,更沒有人去查找證據,為沈明月證明清白,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後拍拍他的胳膊,以示明了。
正席上的董弋冷眼旁觀這一切,自始至終未說一句話,他已聽聞軍中有位女長史,神通廣大、無所不能,傳得跟天神下凡一般。
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但這其中有何是非恩怨,他初來乍到不明所以,不好多言。
雖然揪出了細作,但在場之人,除了陳長生以外,其他人似乎并不高興,皆是一臉嚴肅,再看大殿下,臉色更是鐵青。
慶功宴上的氣氛冰冷至極,但将士們還等着歡慶,董弋适時舉起酒杯,說道:“不要讓這事破壞了今日的喜慶,大家繼續,一起舉杯!”
之後他坐回原位對顧洲說道:“殿下有傷在身,未将就不敬殿下酒了,殿下的傷口是不是該換藥了?”
顧洲低頭一看,果見右胸口衣衫上已紅了一片,對董弋點了一下頭後起身離席。
在董弋的号召下,大營中鼓樂又起,人群也喧嚣起來,歡呼慶賀聲重新調動起慶功宴的氣氛。
可這熱鬧聲落在沈明月耳中,卻讓她覺得自己被捕,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歡歌聲此起彼伏,鼓樂聲漸起又漸落,最後全部化作風聲,消散在沈明月耳畔。
徐銘親自帶人押送她,說是押送卻也沒有動手,隻是帶着兩個侍衛将她圍在中間,給她留了最後的體面。
“沈先生……”徐銘看着心灰意冷的沈明月,十分擔憂,心中責備主上的是非不分,但他也不能說出來,隻能說道:“我相信沈先生。”
“但是他不相信……”沈明月回憶起顧洲之前的種種疑惑,喃喃自語道:“從始至終,他都沒相信過我……”
“先生……”
徐銘不知該說什麼好,有些事還不明朗,他也沒辦法多說。
上一場戰役中的确是消息洩露,緻使大軍中了埋伏,但對方顯然是沖着主上來的,那一箭穿肩而過,好在沒有傷及肺腑。
所幸董弋将軍率援軍及時趕到,之後主上與董将軍重新制定了作戰計劃,其保密程度連他這個貼身近侍不知道。
他也知道軍中有了細作,但他堅信絕不會是沈先生,主上手中那本《勝券》是沈先生所寫,在克敵上起了大作用,若她是細作,何必要如此費神來出謀劃策。
這道理主上一定是明白的,可為何今日主上怎麼就聽信了那陳長生的話,他不理解。
此時,徐銘對顧洲的怨怼已達到了極點,将沈明月關起來後,并沒有回宴席,一個念頭在他腦中升起。
夜色在不知不覺中暗了下來,沈明月以為他們會将自己關入監牢,未想卻被關入一間三面土牆,一面是木柱子的簡易牢房内。
她蹲坐在牆角,閉上眼睛複盤剛才發生的一切,當時的驚慌讓她對于一些細節有些模糊,拼命回憶,隻得到了一陣頭痛。
夜深了,慶功聲時斷時續,漸漸稀疏,那杯烈酒之氣慢慢消散,她的思路也清晰起來。
首先是陳長生,二人積怨已深,但也隻是皮毛之事,不想此人對自己下如此殺招,真是低估了他的手段。
其次是朱文,早就該看出這人是個僞君子。
然後是韓成,當初他将小蓮派到自己身邊,也許就是為了這一天,可他平日對自己的維護卻也感覺不到半分假意,真是人心難料。
最後是顧洲,想當初自己一腔熱情,非要上他這艘船,成為他的水手,現在在船靠岸了,自己自然也沒用了。
而且當初招收義軍的想法也是自己提出的,可現在的出兵已是名正言順,那些見不得光的過往便要隐藏起來。
所以,欲治其罪,何患無辭。
正惆怅歎息之時,隻聽有人在小聲喚她。
“沈先生,沈先生……”